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194章 鬆動的鉚釘
兗州城外的官道上,一支由十輛馬車組成的商隊正緩緩前行。車輪碾過路麵上的碎石和坑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曠野裡傳出很遠。每輛馬車上都裝著五個沉甸甸的木箱,箱子是用厚實的榆木板釘成的,外麵纏著三道粗壯的鐵箍,將木箱箍得嚴嚴實實,箱角的位置貼著司農寺特製的封條,上麵蓋著鮮紅的官印,清晰可見——裡麵裝著的,正是發往山東各州的貞觀犁。
領隊的是司農寺的小吏周平,一個剛從太學畢業沒多久的年輕人,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和青澀。這是他第一次單獨負責押送物資,心裡既緊張又興奮。臨行前,李大人特意把他叫到跟前,拍著他的肩膀叮囑道:「周平啊,這次去山東,路途遙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兗州一帶,地形複雜,山路多,據說還有不少匪患,最重要的是看好這些箱子,千萬彆讓人動了手腳,這關係到無數農戶的生計,馬虎不得。」
當時他拍著胸脯向李大人保證,一定完成任務,可真到了路上,心裡還是忍不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此刻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像一層金色的薄紗,輕輕覆蓋在遠處的山巒上,把山峰染成了絳紫色。官道兩旁的樹林裡,歸鳥的聒雜訊此起彼伏,像是在催促著趕路的人快點回家。周平勒住馬韁,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車隊和護衛,對著他們高聲喊道:「兄弟們加把勁,前麵不遠就是兗州驛站了,到了那裡咱們好好歇腳,我請大家喝最好的高粱酒!」
護衛們紛紛應和著,腳步也加快了些。他們都是退伍的老兵,身上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悍勁,腰間的橫刀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著凜冽的寒光。其中一個年紀稍長、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的護衛老馬,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笑著對周平喊道:「周小吏,這新犁真有你說的那麼神嗎?俺老家的婆娘特意托人捎信來,說村裡的人都盼著新犁呢,就等著用新犁耕地,多打些糧食。」
周平笑著點了點頭,語氣裡滿是自豪:「馬大哥您就放心吧,這貞觀犁是李大人親自改良的,比咱們以前用的舊犁強多了,耕地又快又省力,還能根據土地的情況調整深淺。等送到地方,保管你老家的鄉親們用了都說好,到時候他們還得感謝你呢!」
他忽然想起出發前,李大人還特意叮囑過一件事。當時李大人把他叫到庫房,親自開啟一個箱子,指著箱子內側靠近箱角的地方,那裡有一個用硃砂點的極小的圓點,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李大人說:「這是我做的記號,每個地區的箱子,記號的位置都不一樣,一是為了防止有人掉包,二是方便追蹤新犁的流向,你路上一定要留意,彆讓人動了這些記號。」
周平當時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要做這麼隱秘的記號,但還是牢牢記住了李大人的話。
就在這時,前麵的路口突然出現了十幾個身穿皂衣的漢子,他們一字排開,攔住了車隊的去路。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腰間掛著一塊黑色的腰牌,上麵用金字刻著「兗州捕快」四個字。他雙手抱胸,眼神不善地斜眼看著商隊,語氣生硬地喊道:「站住!奉刺史大人令,例行檢查!」
周平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連忙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那漢子麵前,拱手行禮道:「官爺辛苦了,我們是司農寺的,押送新犁去青州,這裡有通關文書,請官爺過目。」他一邊說,一邊就要去懷裡掏文書,卻被那漢子伸手攔住了。
「文書就不用看了。」那漢子皮笑肉不笑地說,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刺史大人說了,這新犁是朝廷推廣的要緊東西,關係到百姓的收成,怕路上出什麼岔子,特意讓我們過來檢查檢查箱子有沒有破損,也好讓百姓們放心。」他朝身後的捕快使了個眼色,「都給我仔細點檢查,輕手輕腳的,彆碰壞了裡麵的寶貝。」
周平心裡有些猶豫,李大人的叮囑還在耳邊回響,讓他一定要看好箱子,不能讓任何人隨意觸碰。可對方是官府的人,還打著為百姓著想的旗號,要是執意不讓檢查,似乎也說不過去,搞不好還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語氣裡帶著一絲懇求:「有勞官爺了,隻是這箱子裡的新犁怕磕碰,還請官爺們輕點搬。」
捕快們立刻七手八腳地忙活起來,把馬車上的箱子一個個搬下車。周平站在一旁,緊緊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們搞什麼花樣。他看到那些捕快隻是敲了敲木板,看了看封條,並沒有要開啟箱子的意思,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為首的那個漢子檢查得最「仔細」,每隻箱子都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還時不時用手指敲敲箱底和箱壁,嘴裡嘟囔著:「這箱子做得挺結實啊,用料不錯。」
檢查大約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那漢子終於直起身,拍了拍周平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沒問題,都好著呢,沒什麼破損。你們趕緊趕路吧,天黑前應該能到驛站。」
周平連忙道謝,指揮著護衛們把箱子重新裝上車。車隊再次出發時,他回頭望了一眼,見那些捕快還站在路口,為首的那個漢子正對著他們的方向冷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周平心裡那股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
深夜的兗州驛站,萬籟俱寂,隻有風吹過院子裡樹枝的「沙沙」聲。周平和護衛們勞累了一天,早已進入了夢鄉,房間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驛站後院的馬棚旁,幾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動作輕盈,腳步無聲,正是白天攔路的那些「捕快」。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正是王都頭,他手裡拿著一把小巧的羊角錘,錘頭打磨得光滑圓潤,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都給我輕點,誰要是驚動了裡麵的人,仔細你們的皮!」王都頭壓低聲音,惡狠狠地瞪了身後的捕快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看得人心裡發毛。
捕快們紛紛點頭,大氣不敢出,隻是用眼神互相交流著。他們都是王都頭的心腹,跟著他做過不少見不得光的事,但這次不同,這次是針對朝廷推廣的新犁,若是敗露,怕是有掉腦袋的風險。可王都頭手裡握著他們的把柄,誰也不敢違抗。
王都頭示意兩個捕快去望風,自己則帶著其他人來到馬車旁。他先是側耳聽了聽車廂裡的動靜,確認裡麵的人睡得正香,才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巧的撬棍,小心翼翼地插進木箱的縫隙裡。
「哢嚓」一聲輕響,鐵箍的卡扣被撬開了。王都頭的動作極輕,彷彿在處理一件稀世珍寶,生怕弄出太大的動靜。他示意一個年輕捕快搭手,兩人合力將三道鐵箍一一取下,動作熟練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掀開箱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桐油味撲麵而來——那是為了防止新犁生鏽,特意塗抹的保護層。月光透過雲層灑進箱內,照亮了用油布包裹著的貞觀犁,犁鏵在月色下泛著冷冽的光,曲轅的弧度優美而堅韌,一看就不是凡品。
「都看清楚了,」王都頭從腰間解下羊角錘,壓低聲音道,「就敲犁梢連線處的鉚釘,力道要勻,敲三下就行。記住,隻能敲鬆半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拿起錘子,對著其中一具新犁的鉚釘比劃著,「這鉚釘看著結實,隻要鬆了這半分,耕地時受力稍大就會脫落,到時候誰也看不出是人為的。」
一個臉上長著痦子的捕快忍不住問道:「都頭,這新犁看著精貴得很,真要這麼做?萬一……」
「哪來那麼多萬一!」王都頭低聲嗬斥,眼神陡然變得凶狠,「太子殿下的命令也敢質疑?要是辦砸了,咱們哥幾個都得去嶺南喝西北風!」
痦子捕快嚇得縮了縮脖子,再也不敢多言,連忙拿起自己的小錘,學著王都頭的樣子準備動手。
王都頭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將羊角錘輕輕放在鉚釘上。他的手很穩,多年的捕快生涯讓他練就了一手精準控製力道的本事。「咚、咚、咚」,三聲輕響幾乎連成一片,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他拿起新犁晃了晃,感覺犁梢處有輕微的鬆動,滿意地點點頭——不多不少,正好半分。
其他捕快見狀,也紛紛動手。月光下,十幾個黑影圍著木箱忙碌著,羊角錘敲擊鉚釘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卻又巧妙地被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掩蓋。有個年輕捕快太過緊張,錘子敲偏了方向,在犁身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嚇得臉都白了。
「蠢貨!」王都頭氣得咬牙,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錘子,用布巾蘸著桐油反複擦拭那個凹痕,直到痕跡變得模糊不清,才低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再出岔子,我現在就把你扔去喂狼!」
年輕捕快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隻是一個勁地磕頭認錯。
好不容易處理完十具新犁,王都頭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具新犁,確認鉚釘鬆動的程度恰到好處,又沒有留下其他痕跡,才讓人把油布重新蓋好,箱蓋複位。
最關鍵的是複原封條。王都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裡麵裝著特製的膠水——這是他托人從長安黑市上買來的,粘性極強,乾了之後和原來的封條幾乎彆無二致。他小心翼翼地將封條粘回原處,用手指輕輕按壓,直到封條完全貼合在木箱上,才示意手下重新套上鐵箍,用撬棍將卡扣複位。
做完這一切,他又圍著馬車轉了兩圈,確認沒有任何破綻,這才鬆了口氣。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捕快們道:「都記好了,今晚的事,誰也不許往外說一個字。等山東的農戶用壞了這些犁,自然會怨聲載道,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那個李傑!」
痦子捕快湊上前來,諂媚地笑道:「還是都頭高明!這麼一來,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想到是咱們動了手腳?等太子殿下日後登基,都頭您就是從龍之臣了!」
王都頭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眼裡閃爍著貪婪的光:「那是自然。不過現在還不是得意的時候,趕緊撤!」
一行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驛站的馬棚旁,隻剩下十輛馬車靜靜矗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其中一個木箱的內側,靠近左上角的位置,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硃砂圓點——那是李傑親手點上去的記號。更不知道的是,這個記號不僅是防止掉包的憑證,更是李傑為了追蹤新犁流向特意設計的暗記。山東各州的箱子,記號的位置各有不同,兗州是左上角,青州是右下角,齊州則在正中央,這些細節,除了李傑和司農寺的幾個核心小吏,再無人知曉。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周平就被窗外的雞鳴聲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馬車上的新犁。他披了件外衣,快步走到後院,仔細檢查起馬車和木箱。
箱子依舊擺得整整齊齊,鐵箍和封條完好無損,看起來和昨晚沒什麼兩樣。周平伸手摸了摸封條,觸感堅硬,不像是被動過的樣子。他又繞著馬車轉了兩圈,見沒有任何異常,心裡的不安漸漸散去。
「周小吏,發什麼愣呢?該趕路了!」老馬叼著根草棍,笑著走了過來,「再不走,今天就到不了青州了。」
周平笑著點頭:「來了!」他最後看了一眼木箱,心裡那點莫名的疑慮終究被趕路的急切壓了下去。
車隊再次啟程,車輪碾過驛站門前的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陽光漸漸升起,驅散了晨霧,照亮了前方的官道。那些被動過手腳的新犁,就在油布的包裹下,隨著馬車的顛簸,一步步向著山東的田野進發。
它們就像一顆顆埋好的炸彈,等待著在農戶手中炸響,掀起一場足以撼動朝堂的風波。
而此刻的長安,李傑正在司農寺的庫房裡忙碌著。他讓人將各地送來的新犁樣品分門彆類地擺放好,逐一檢查質量。案上的賬本記得密密麻麻,詳細記錄著每批新犁的鍛造時間、工匠姓名和發往地點。
「李大人,這是洛陽剛送來的反饋,」一個小吏捧著文書走進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他們說新犁在旱地耕作效果極佳,農戶們都爭相訂購,洛陽刺史還說要再追加三百具呢!」
李傑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提筆在賬本上記下這筆訂單,對小吏道:「告訴洛陽那邊,優先供應農戶,若是有地主豪強想囤積居奇,一概不賣。」
「是!」小吏應聲退下。
李傑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湛藍的天空,心裡充滿了期待。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貞觀犁在大唐的田野上耕耘的景象,看到了農戶們豐收時的笑臉。他完全沒料到,一場針對他和貞觀犁的陰謀,已經在千裡之外的兗州悄然得逞,而那十具被動了手腳的新犁,正帶著致命的隱患,向著山東而去。
東宮的書房裡,李承乾正臨帖。他筆下的「國泰民安」四個字剛勁有力,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戾氣。阿福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承乾寫字的手頓了頓,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他卻毫不在意,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做得好。」
阿福躬身道:「王都頭說,定不會讓殿下失望。」
「但願如此。」李承乾放下毛筆,拿起那張寫廢的宣紙,輕輕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李傑啊李傑,這盤棋才剛剛開始,咱們走著瞧。」
窗外的秋風捲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窗台上,像是在無聲地預示著這場博弈的殘酷。東宮的陰影,正隨著這些落葉,悄然蔓延向遠方的山東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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