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24章 鬥盆計與狼煙謀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慢悠悠裹住北平城的衚衕。同和車行的院子裡已經亮起了氣死風燈,紅綢子在燈杆上飄得張揚,把「鬥蛐蛐兒大賽」的木牌映得通紅。周明遠挑著修鞋擔子混在人群裡,草帽壓得遮住半張臉,眼角的餘光卻死死盯著正屋——那張鋪著紅毯子的八仙桌已經擺好,紫檀木鬥盆放在中央,像個等待獵物的陷阱。
「周兄弟,你可算來了!」文三兒突然從人群裡鑽出來,手裡攥著個缺角的粗瓷碗,「孫二爺讓我給太君們倒茶,剛看見白爺偷偷往鬥盆底下摸了摸,不知道藏了啥。」他說著,把碗往周明遠手裡一塞,「快幫我修修碗邊,孫二爺說漏了瓷的碗不能給太君用。」
周明遠接過碗,指尖在缺角處摩挲——這正是他和文三兒約定的暗號。他蹲在牆角假裝打磨瓷碗,錐子在碗底飛快刻下「戌時三刻,掀鬥盆紅毯」,又故意把碗往正屋方向推了推:「碗修好了,趕緊送進去,彆誤了孫二爺的事。」文三兒抱起碗,趿著布鞋往裡跑,衣角掃過周明遠的擔子,帶起一陣細微的銅鈴響——那是藏在擔子裡的訊號鈴。
正屋裡已經坐滿了人。犬養平齋穿著和服坐在上首,手裡把玩著象牙探子,眼神卻像毒蛇似的掃過每個賭客。白連旗站在他身邊,手裡捧著個蛐蛐兒籠,籠布繡著金線,顯然是給日軍準備的「寶貝」。周明遠看見羅夢雲扮成賬房先生,正蹲在桌角記賬,賬本上的墨跡剛乾,隱約能看見「西郊」「地道」的字樣——她已經把破譯的圖紙資訊記在了賬本裡。
「諸位,今晚的頭彩,是太君提供的象牙籌十枚!」孫二爺敲了敲鬥盆,聲音洪亮得蓋過人群的嘈雜,「規矩照舊,三局兩勝,贏者得籌,輸者認罰!」話音剛落,賭客們立刻圍了上來,手裡的蛐蛐兒籠晃得像掛在枝頭的燈籠。周明遠趁機往桌前湊,修鞋擔子故意撞在桌腿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犬養平齋的目光立刻射了過來,手按在腰間的軍刀上。「對不住,對不住!」周明遠趕緊彎腰撿工具,指尖飛快掠過鬥盆底部——果然摸到一道細微的縫隙,暗格應該就在這裡。他剛要起身,就看見徐金戈穿著短褂擠了進來,手裡舉著個蛐蛐兒籠,籠上插著根紅翎子——這是軍統的集合訊號,說明馮牧的人已經在車行外就位。
第一局鬥蛐蛐兒開始了。李二虎的「黑煞星」剛放進鬥盆,就和犬養平齋的「油葫蘆」鬥作一團,須肢亂飛,引得眾人陣陣叫好。周明遠借著人群的騷動,往羅夢雲身邊挪了挪,壓低聲音說:「暗格需要鑰匙,楊小姐的銀鐲子有機關。」羅夢雲記賬的筆頓了頓,在賬本上畫了個鐲子的圖案,又往徐金戈的方向遞了個眼色。
徐金戈立刻會意,假裝被蛐蛐兒咬傷手指,捂著手往院外走。守在門口的日軍便衣剛要攔,就聽見文三兒大喊:「不好了!太君的茶灑了!」他端著的茶碗摔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了日軍一褲腿。徐金戈趁機拐進後巷,很快就帶著楊秋萍的銀鐲子折返回來,鐲子上的「戈」字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第二局鬥到酣處,突然有人喊:「快看!李二虎的蛐蛐兒不動了!」人群瞬間湧到桌前,把鬥盆圍得水泄不通。周明遠知道機會來了——他摸出藏在擔子底下的彈弓,瞄準院門口的燈籠「啪」地一聲,燈籠墜落在地,火星濺到草垛上,立刻燃起一小團火。
「著火啦!」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亂作一團。孫二爺的百靈鳥嚇得撞開鳥籠,撲棱棱飛上天。犬養平齋剛要下令維持秩序,就看見方景林穿著巡捕製服衝進來,手裡舉著警棍:「都彆動!我是巡捕房的,負責維持秩序!」他一邊喊,一邊用警棍悄悄撥開擋在鬥盆前的賭客,給周明遠讓出位置。
周明遠趁機跳上八仙桌,抓起銀鐲子往鬥盆底部的縫隙裡插——「哢嗒」一聲輕響,暗格彈了開來,裡麵藏著一張捲成細條的油紙。他剛把油紙塞進懷裡,就聽見「鴿子」在院外吹起了三聲短哨——日軍的增援到了!
「抓住他!他偷了太君的東西!」白連旗突然大喊,手裡的蛐蛐兒籠摔在地上,蛐蛐兒四散奔逃。犬養平齋拔出軍刀,朝著周明遠劈過來,刀風颳得他臉頰生疼。周明遠翻身從桌上跳下,修鞋擔子往日軍臉上一揚,錐子、釘子撒了一地,日軍紛紛被絆倒。
「往地窖走!」方景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正屋後麵拽。徐金戈已經掀開了地窖蓋子,羅夢雲正扶著虛弱的楊秋萍往下跳。周明遠剛跳進地窖,就聽見上麵傳來日軍的嘶吼聲,軍刀砍在木板上,發出「咚咚」的巨響。
地窖裡一片漆黑,隻有徐金戈手裡的手電筒亮著微光。周明遠展開油紙,手電筒光立刻聚了上去——上麵畫著密密麻麻的符號,與圖紙上的密碼剛好對應。「這是金鑰!」羅夢雲激動得聲音發顫,「西郊軍火庫的地道入口在三號崗樓西側,用這個密碼能開啟暗門!」
楊秋萍靠在牆角,臉色蒼白卻眼神堅定:「我知道日軍的換崗時間,子時三刻是崗哨最鬆懈的時候。馮牧的人已經在軍火庫附近埋伏好了,就等我們的訊息。」徐金戈握緊她的手,銀鐲子在兩人指間晃了晃,沒說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方景林突然豎起耳朵:「上麵的日軍走了,好像往蘆葦蕩方向去了。」周明遠心裡一沉——老吳還在蘆葦蕩,日軍肯定是發現了木屋的位置。他摸出銅哨子,對著地窖通風口吹了兩聲長哨——這是讓老吳轉移的暗號。
過了約莫一刻鐘,地窖蓋子被輕輕推開,文三兒的腦袋探了進來,臉上沾著灰:「周兄弟,日軍走了,孫二爺讓我來看看你們。他說……他說之前不該幫日本人,想贖罪。」他遞下來一個布包,裡麵是幾個窩頭和一壺水,「這是我藏的,你們快吃點。」
周明遠接過布包,心裡一陣暖意。這個糊塗的車夫,在關鍵時刻總能透出幾分善良。他掏出一把銅錢塞給文三兒:「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往南走了。記住,最近彆去蘆葦蕩附近。」文三兒點點頭,把銅錢揣進懷裡,轉身跑了出去。
鑽出地窖時,已是子時。北平城靜悄悄的,隻有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周明遠把金鑰交給徐金戈:「你帶馮牧的人去炸軍火庫,我和方景林去引開日軍的注意力。羅小姐,你帶著楊小姐去安全屋,等我們的訊息。」
徐金戈接過金鑰,鄭重地點點頭:「保重。」他轉身消失在衚衕深處,身影很快融進夜色裡。方景林從懷裡掏出巡捕房的令牌:「我去憲兵隊門口『巡查』,故意製造騷亂,日軍肯定會調兵過來。」他拍了拍周明遠的肩膀,「你要小心,犬養平齋這次吃了虧,肯定會下死手。」
周明遠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握緊了手裡的錐子。他知道,今晚的北平城註定無眠。西郊軍火庫的爆炸聲,將是刺破黑暗的驚雷;而他們這些藏在暗處的人,就是驚雷背後的引信。
走到衚衕口時,突然看見蘆葦蕩方向升起一道紅光——老吳安全轉移了。周明遠鬆了口氣,剛要往憲兵隊方向走,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猛地轉身,看見白連旗站在路燈下,手裡拿著個蛐蛐兒籠:「我知道你要去哪兒,我能幫你。」
周明遠警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幫我?」白連旗苦笑一聲,把籠布掀開,裡麵是空的:「我雖是八旗子弟,但也知道亡國之痛。之前幫日本人,是為了混口飯吃,現在……我想做點對得起祖宗的事。」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這是犬養平齋的兵力部署圖,我偷著畫的,憲兵隊的後門有個狗洞,能通到城外。」
周明遠接過圖紙,借著路燈的光看了一眼——上麵的標記與羅夢雲破譯的資訊完全吻合。他點點頭:「跟我來。」兩人朝著憲兵隊方向走去,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道並肩而立的劍。
憲兵隊門口的崗哨果然森嚴,四個日軍端著槍站在門口,探照燈每隔幾分鐘就掃過街道。周明遠讓白連旗去對麵的煙館放火,自己則撿起地上的石子,用彈弓瞄準崗哨的槍托——「啪」的一聲,石子砸在槍托上,日軍立刻警惕地舉槍瞄準暗處。
就在這時,煙館突然燃起大火,火光衝天。日軍軍官大喊一聲,帶著兩個崗哨往煙館方向跑。周明遠趁機衝過去,用錐子撬開後門的鎖,剛要推門,就聽見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西郊軍火庫爆炸了!
火光染紅了半邊天,震得地麵都在顫抖。日軍紛紛往西郊方向跑去,憲兵隊門口瞬間空了下來。周明遠站在門口,望著遠處的火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知道,這場暗戰還沒有結束,但他們已經贏了關鍵的一局。
身後傳來白連旗的聲音:「我們快走吧,日軍很快就會回來。」周明遠點點頭,轉身走進後門的陰影裡。夜色中,他彷彿看見北平城的輪廓在火光中漸漸清晰,那些被狼煙籠罩的角落,正一點點透進微光。而他手裡的錐子,還帶著修鞋的溫度,卻已經刻下了屬於這個時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