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48章 西山探營與暗道尋蹤
1938年春分後三日,北平城郊的薄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西山的溝壑間。鉛灰色雲層低得彷彿要蹭到黑鬆的樹梢,風卷著鬆針刮過岩壁,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混著遠處日軍崗樓傳來的零星咳嗽聲,織成一張讓人窒息的網。周明遠裹緊粗布短褂,肩頭的露水早已浸透衣料,涼意順著脊椎往天靈蓋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山野清晨的凜冽。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震得肋骨生疼,指尖反複摩挲著犬養平齋繪製的地道草圖——粗糙的草紙邊緣被汗濕得發皺,「入口在龍王廟石像下」的標注用紅炭筆勾勒,筆畫鋒利如刀,此刻卻成了撕開日軍陰謀的唯一缺口,也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想起三個月前在廣和樓後院,那個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將染血的孩子玩偶塞進他手裡,說「細菌實驗的孩子,都像這樣沒了呼吸」;想起協和醫院護工時,那些渾身潰爛、咳著黑血的村民,臨終前抓著他的手喊「救救北平」。這些畫麵在腦海裡翻湧,悲憤像燒紅的烙鐵燙著心口,壓過了對未知危險的恐懼。身旁的順子蹲在岩石後,獵戶後代特有的銳利眼神掃過山坡,腰間柴刀纏著的桐油布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刀刃在霧中泛著青冷的光。「周哥,你看第三道崗。」順子的聲音壓得極低,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多了兩挺歪把子,探照燈的光柱每隔一刻鐘掃過西坡,咱們得趕在卯時三刻前摸到石像下,不然就成活靶子了。」
周明遠點點頭,喉嚨發緊得說不出話。他拍了拍順子的肩膀,掌心觸到對方粗布衣裳下結實的肌肉——這是個能在山裡追著野豬跑的少年,此刻卻要跟著自己闖鬼門關。兩人貼著岩壁潛行,碎石在鞋底發出細碎的「crunch」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龍王廟的飛簷終於在霧中顯形,斑駁的朱漆早已剝落,簷角的銅鈴鏽得發綠,風一吹隻發出沉悶的「嗡嗡」聲。那尊龍紋石像立在廟門左側,龍頭被歲月磨得光滑,底座爬滿青苔,看起來與普通山野石像彆無二致。
周明遠蹲下身,指尖撥開石像底座的青苔,觸到一塊微微凸起的石磚。他摸出貼身藏著的銀簪——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簪頭雕著纏枝蓮,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圓潤,是他在這亂世裡唯一的念想。此刻銀簪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他深吸一口氣,將簪尖插進石磚縫隙,手腕微微用力,隨著「哢嗒」一聲脆響,石像底座緩緩裂開半人高的洞口。一股混雜著腐爛木頭、潮濕泥土與刺鼻石炭酸的氣味直衝鼻腔,周明遠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味道他太熟悉了,在協和醫院處理感染傷口時,那些用來消毒的石炭酸溶液,就是這個讓人作嘔的味道。日軍竟把如此陰毒的東西藏在西山深處,他們到底在謀劃怎樣的惡行?
他劃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劇烈搖曳,照亮了地道內的景象:兩側土牆被新挖過,泥土還帶著潮氣,牆上鑿出的鐵軌凹槽泛著新鮮的鑿痕,幾根鏽跡斑斑的鐵軌鋪在地麵,延伸向黑暗深處。突然,遠處傳來鐵軌摩擦的刺耳聲響,像指甲刮過鐵皮,周明遠瞬間熄滅火柴,後背緊緊貼住冰涼的土牆。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滑過下頜線滴進衣領,他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刻意放緩——黑暗中,能清晰聽見自己血液奔湧的「咚咚」聲,恐懼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但理智告訴他不能慌,一旦暴露,不僅自己和順子要死,地道裡可能還藏著的同胞,就再也沒機會活著出去。
三盞馬燈的光暈從黑暗中飄來,越來越近。日軍士兵的軍靴碾過碎石,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混著他們哼的《櫻花謠》——那原本溫柔的旋律,在封閉的地道裡變得格外疹人。為首的伍長腰間掛著個黑布袋子,隨著腳步晃蕩,周明遠眯眼細看,竟看見袋子縫隙裡露出半張孩子的照片,照片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跡。是人皮信袋!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攥著匕首的手青筋暴起——這些畜生,連孩子都不放過!
機器的轟鳴聲從地道深處傳來,越來越近。周明遠貼著牆根挪到一處石縫後,透過縫隙望去,瞳孔猛地收縮:十幾名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圍著鐵架忙碌,玻璃器皿裡的綠色液體在白熾燈下泛著詭異的磷光,像極了墳地裡的鬼火。鐵架下堆著小山般的繃帶,上麵沾滿膿血,蒼蠅在周圍嗡嗡亂飛。角落裡蜷縮著七八個村民,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的腳踝處係著條紅繩,上麵繡著個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北平城裡孩子過年時,母親親手繡的平安符,此刻卻沾滿泥汙,少年的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被折磨得不輕。
周明遠的眼眶瞬間濕潤,愧疚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來晚了,這些同胞不知在這兒受了多少罪!「八嘎!實驗資料必須在今晚前完成!」一個戴金絲眼鏡的日軍少佐突然抬腳,狠狠踹在一名老人的胸口,老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嘴角溢位鮮血。「這批鼠疫桿菌要趕在春耕前投放到永定河!讓北平的支那人,都嘗嘗亡國的滋味!」少佐的聲音尖利如刀,每一個字都像紮在周明遠心上。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咳著黑血躺在床上,抓著他的手說「彆讓鬼子毀了北平」,最後一口氣沒上來時,眼睛還盯著窗外的衚衕。眼前老人的嗚咽聲與母親的咳嗽聲在耳畔重疊,憤怒像岩漿般在胸腔裡翻滾。周明遠摸向腰間的手榴彈,拉環上的紅繩被體溫焐得發燙,彷彿要灼燒穿整個黑暗。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扳機上停頓——再等等,等他們靠近,一次解決更多鬼子,為同胞多爭取些時間。
當少佐轉身去檢查玻璃器皿時,周明遠猛地扯下手榴彈拉環,在手裡攥了兩秒,才朝著鐵架方向扔過去。爆炸聲在地道裡轟然炸響,火光瞬間吞噬了半個空間。他如離弦之箭衝進洞穴,右手匕首貼著掌心翻轉,寒光閃過,精準刺入最近一名守衛的頸動脈。溫熱的血濺在臉上,腥甜中帶著鐵鏽味,這一刻所有的恐懼、愧疚都消失了,隻剩下複仇的決絕。他左手抓起桌上裝滿細菌培養液的玻璃瓶,瓶身冰涼得像死人的麵板,毫不猶豫地往地上潑去——綠色液體接觸地麵的瞬間騰起白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氣味。
「那是a-12株變異菌株!接觸空氣會擴散!」一個穿白大褂的日本人驚恐尖叫,轉身就要跑。周明遠哪裡會給他機會,匕首從下往上斜刺,穿透對方的肋骨,刀尖帶著血珠從後背穿出。地道裡槍聲大作,剩下的日軍舉槍亂射,子彈打在岩壁上濺起碎石。周明遠護著蜷縮的村民往岔路退,左手將老人背在背上,右手匕首不斷格擋飛來的子彈,手臂被彈片劃傷也渾然不覺。
「老周!這邊!」熟悉的駁殼槍槍聲從岔路傳來,徐金戈的聲音混著硝煙炸響。周明遠抬頭望去,看見徐金戈靠在石壁後,肩頭洇著暗紅的血,卻仍用精準的點射擊倒追來的日軍。他身後五名戰士的胳膊上都纏著紅布條——那是程蝶衣昨夜在廣和樓,用戲服邊角料連夜縫製的,針腳細密,在火光中獵獵作響,像一團團燃燒的希望。
「後山斷崖有條密道!快跟我走!」徐金戈邊打邊退,周明遠背著老人跟上,順子扶著受傷的少年,一行人在地道裡穿梭。出口處的山澗水聲轟鳴,陽光透過崖縫照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周明遠最後回望燃燒的地道,火舌舔舐著洞壁上日軍繪製的作戰地圖,那些用紅筆標注的村莊在火焰中扭曲變形。他抱起腳邊的煤油桶,用力踢進地道,看著衝天火光映亮每個人的臉龐:順子握著缺口的柴刀,眼神裡滿是堅毅;徐金戈的繃帶已被鮮血浸透,卻仍死死攥著駁殼槍;獲救的老婦人從懷裡掏出皺巴巴的窩頭,塞給受傷的少年,眼裡重新燃起生的光芒。
回到西直門倉庫時,老式座鐘的鐘擺「滴答滴答」響著,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白連旗坐在煤油燈旁,舉著放大鏡的手微微發抖,鏡片反射著燈光,映出他眼底的震驚。「犬養平齋府邸搜出的青銅器裡,夾層藏著華北細菌戰分佈圖。」他聲音發顫,指著圖紙上密密麻麻的紅點,「這些地方,都是日軍計劃投放病菌的村落。」話音未落,程蝶衣端著兩碗薑湯走進來,白瓷碗沿還沾著熱氣,藥香混著他戲服上殘留的脂粉味,在硝煙未散的空氣裡暈開一絲暖意。段小樓坐在角落除錯月琴,琴絃被撥動時發出的顫音,像極了永定河冰層下的暗流,在沉默中積蓄著破局的力量。
周明遠坐在木箱上,喝著溫熱的薑湯,暖意從喉嚨滑到胃裡。他摸出貼身的銀簪,簪頭的纏枝蓮沾了些泥土,卻依舊泛著溫潤的光。他知道,毀掉西山基地隻是開始,日軍的陰謀還沒徹底粉碎,但隻要身邊還有這些人——有敢闖地道的順子,有能打硬仗的徐金戈,有會用戲服傳遞希望的程蝶衣,他們就一定能守住北平,守住這亂世裡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