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82章 米倉山聚流
金堂城頭的明軍,脖子都望得酸了,眼睛也盯得發花。
「日他個仙人闆闆!張賊到底來不來?」一個鬍子拉碴的老兵煩躁地一把扯下頭盔,撓著油膩膩的頭發,「這乾耗著,地裡穀子都要爛逑了!」
「莫不是……被嚇破膽,不敢來了?」
旁邊一個新兵蛋子剛嘟囔半句,就被什長一記硬栗敲在頭盔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放屁!他這是歇夠了腳,把咱們當猴耍呢!」什長恨恨地朝夯土城牆啐了一口濃痰。
終於,傳令兵氣喘籲籲地奔上城頭,帶來了將令:「賊兵蹤跡全無,各部依令,就地解散歸營!」
緊繃了數日的弦「啪」地斷了。短暫的死寂後,是炸了鍋般的喧囂。
「散夥!散夥!回家收穀子!」
「格老子的,總算能走了!」
「快走快走!再晚婆娘真要罵死人了!」
抱怨、解脫的呼喊混成一片,軍令一下,兵丁們像退潮般湧下狹窄的階梯,推搡著,歸心似箭。
頭盔、破盾甚至鏽刀被隨意丟棄在城道上,哐當作響。
不過半日,這座被重兵「拱衛」多日的城池,便隻剩幾隻烏鴉在空蕩蕩的垛口上聒噪盤旋,啄食著兵士遺落的乾糧碎屑。
成都,巡撫衙門簽押房。
王維章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金堂劃向保寧,眉頭緊鎖。
案頭攤著金堂守軍解散、張行部不知所蹤的例行塘報。
「張行……」他低聲自語,指尖最終重重落在潼川州中江縣的位置,「占了中江,便如泥牛入海……他幾千人馬!能藏到哪裡去?莫非……真在潼川州紮下了根?」
保寧府距成都府數百裡之遙,訊息阻隔,縱是他這巡撫,也隻能憑借零星的塘報和驛傳拚湊圖景。
張行主力此刻究竟何在?下一步劍指何方?這些問題像陰雲般籠罩在他心頭。
王維章視線難以企及的川陝交界的米倉山深處,此刻正湧動著一股他所不知曉的洪流。
幾支精悍的小隊,如同無聲的溪流,正悄然滲過這道古老屏障的裂隙。
他們並非披甲執銳的戰兵,背負的多是些奇特的工具——鋸子、刨刀、墨鬥、染缸刮板……甚至還有幾匹在顛簸山路上被小心護持、顏色鮮豔奪目的布樣。
領頭的老匠戶周鐵錘,粗糙的大手撫過路旁一塊冰冷的界碑,上麵模糊的「陝西」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他喉頭滾動,聲音帶著山風也吹不散的激動:「兄弟們,加把勁!翻過這道梁子!張將軍的告示說了,到了南邊,憑手藝吃飯!
最好的匠戶,分上等田!給安家銀子!再不用給王府當牛做馬,乾到死也攢不下三枚銅子兒!娃兒們也有書念!」
他身後,一群拖家帶口的匠人,背著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家當,眼神裡燃燒著同樣灼熱的光。
那是絕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光,是對「手藝換活路」承諾的全部押注。
隊伍裡一個半大少年,緊攥著他視若珍寶的小鑿子,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沉沉的山影——那是他們祖輩困守、榨乾了血汗的陝西故土。
他猛地扭回頭,腳步更快了。
而在更隱秘的山道上,規模更大的隊伍蜿蜒如龍。
他們是因陝西流民軍大亂而背井離鄉的流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卻在張行部士兵的引導和護衛下,沉默而堅定地向著米倉山南麓移動。
士兵們沿途分發著不多的乾糧和飲水,維持著秩序,將生的希望傳遞給這些絕望的百姓。
翻過這座山,便是保寧地界,那裡有新政許諾的土地和活路,上萬流民,如同百川歸海,正源源不斷地湧入張行控製的區域,成為他根基下新生的土壤。
幾乎與這些匠戶和流民的隊伍擦肩而過的,是另一隊沉默疾行的人馬。
他們押送的,是沉重的糧車,車輪深深碾入山道鬆軟的泥土。
糧袋上隱約可見「陳記」的烙印。車隊旁護衛的,是幾個精悍利落的張行部老卒,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兩側幽暗的山林。
「快!將軍等著這批糧秣!」領頭的什長低喝,聲音在山風中斷續傳來,「還有後頭的鐵料、硫磺……陳東家的船,在廣元水門候著呢!」
這批關鍵物資的到來,源於廣元染坊內一場無聲的談判。
廣元,張家染坊。巨大的染坊日夜吞吐著白色的素布,吐出如雲霞般絢爛的錦繡。
染坊深處,張行派來的特使——一位神情沉穩的幕僚,正與風塵仆仆趕來的四海通大管事對坐。
桌上攤開的,正是那份令陳四海垂涎的、不斷追加的染布訂單,以及一份全新的、標注著更低染價的契約草案。
特使的手指輕輕點在降價的條款上,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陳東家是爽快人,我家將軍也是誠意十足,這染價,我們讓一分利。
不是布不好賣,恰恰相反,是張家彩在江南供不應求,陳東家賺得盆滿缽滿,這分利,換東家幫個忙。」
大管事看著那降價的數字,心中飛快盤算,張家布奇貨可居,銷路極暢,染價已降,四海通利潤自然更為驚人!他抬眼:「將軍需要什麼?」
「糧。鐵。銅。硫磺硝石。一切能打造鎧甲兵刃、配製火藥之物。」特使的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數量要大,路子要穩,要快!
將軍願以這錦繡之利為酬,更願與四海通結成更緊密的夥伴,東家意下如何?」
大管事撚著胡須,沉吟片刻。風險自然有,但收益更大!張家染坊染過的布自然是硬通貨,他的需求是四海通穩定的財源。
更遑論,搭上這條線,未來在川北的利益……他眼中精光一閃,臉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將軍快人快語!我家東家臨行前交代了,隻要將軍開口,力所能及,四海通必定傾力相助!
這染契,我代東家簽了!將軍所需之物,包在我四海通身上!水路陸路,定以最快最穩的渠道送達!」
新的契約落筆簽字,錦繡換刀兵的交易,在染坊蒸騰的熱氣與染料的奇異氣息中,悄然達成。
張行以獨步天下的染色技藝為籌碼,換取了支撐他更大野心的、源源不斷的戰略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