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16章 新製之議
五部尚書之位,竟齊齊懸空!這訊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成都府最靈通的悅來茶館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刑部那把掌生殺的大印,眼下空懸著呢!」一個穿著半舊綢衫的小商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王爺說了,寧缺毋濫!可不敢隨便找個人來坐那些交椅!」
旁邊一個挑夫模樣的漢子,剛灌下一大口粗茶,袖子一抹嘴,粗聲接道:
「這話在理!前些年鄰縣那樁糊塗案,不就是上頭硬塞了個隻懂逢迎拍馬的官兒?生生把個替父伸冤的孝子給……唉!」
他重重歎了口氣,「王爺英明!那把刀懸著,底下那些官兒反倒得把眼睛擦得更亮!這叫什麼?叫懸劍在頂!」
「懸劍在頂?你這糙漢倒會拽詞兒了!」對麵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老者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鏡,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不過話糙理不糙!王爺這是把公正二字,看得比天大,比權位重啊!不輕易放權,恰恰是怕權被濫用。
高,實在是高!尤其是那戶部一分為三的打算,更是深謀遠慮!」
「戶部一分為三?」一旁的王掌櫃立刻來了精神,「李夫子,您老訊息最是靈通,快給大夥兒說道說道!」
李夫子捋了捋稀疏的胡須,眼中閃著精明的光:
「王爺的意思,是把原先管天下錢糧、戶籍、賦稅的龐大戶部,拆解開來!設財政部,專司國庫收支、預算編製、錢糧排程;
設稅務部,專職稅賦征收、稽查、法度;
剩下的戶籍、民政等庶務,仍歸戶部管轄。各司其職,互不統屬又互相監督。」
「妙啊!」王掌櫃一拍大腿,他是深受其苦,「早該如此了!舊時戶部,權柄太大!
現在分開了,收稅的有專門的法度,財政部盯著錢怎麼花,戶部管著百姓戶籍民生,互相盯著,看誰還敢亂來!」
「哼!分得清嗎?」角落裡,一個須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卻漿得筆挺儒衫的老者周老夫子,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引得眾人側目。
「戶部乃六部之基,掌天下財賦、戶口、土地,牽一發而動全身!曆朝曆代皆為一體,方能統籌排程。
如今生生割裂,各自為政,豈不是自亂陣腳?效率何在?簡直是胡鬨!」
「周老,此言差矣。」李夫子不急不惱,「舊製戶部,看似統管一切,實則尾大不掉,積弊叢生。
收稅的自己定規矩自己收,缺乏監督,貪墨橫行,苦的是百姓!
管錢糧的又管花錢,預算不清,寅吃卯糧,國庫如何充盈?王爺此舉,正是要厘清權責,專事專辦,豈會亂?」
周老夫子花白的鬍子氣得直抖,聲音陡然拔高,「權柄分散,號令不一,我看是禍亂之源!更荒謬的是,王爺竟把禮部給廢了!
禮部!那是何等清貴之地?維係綱常倫理,主持祭祀大典,關乎朝廷威儀、天下教化之根本!竟……竟被廢了!說什麼虛文縟節?無知!無知至極!」
他痛心疾首,幾乎捶胸頓足:「禮者,天地之序,人倫之綱!廢了禮部,就是斷了教化的根!
更荒謬的是,改叫什麼教育部?讓孩童讀書?考什麼算學格物?那孔孟大道,聖賢文章置於何地?
長此以往,人心不古,這天下……這天下還有尊卑上下嗎?無父無君,禽獸不如!」
茶館裡霎時安靜了一瞬,都被這激烈的言辭震住了。
張老四忍不住插話:「周老秀才,您這話……俺這粗人聽著不太對,讓娃娃們讀書認字,明事理,有啥不好?
難道非要像俺們一樣,睜眼瞎,被人騙了按手印都不知道寫的啥?」
「就是!」王掌櫃也介麵道,「我那小鋪子,記賬都請人,算盤珠子撥不利索,吃了多少虧!
娃娃們能學點實在本事,算術、格物,懂點道理,將來無論做啥營生,總比當個睜眼瞎強!
再說那聖賢書,識了字不也能讀?非得關在禮部裡供著纔算教化?」
「強詞奪理!」周老夫子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利,「教化之根本,在於明尊卑、定上下、知禮儀!聖人微言大義,豈是那些奇技淫巧、販夫走卒的算計能比的?
隻求實用,與商賈逐利何異?讓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都去讀書,都懂道理,誰還甘心居於人下?誰還敬畏官長?誰還安守本分?
這等級一亂,天下必亂!禮部廢了,這教化之根,也斷了!教育部?那是教人造反的部!」
「周老此言太過偏激了!」李夫子正色反駁,「王爺設立教育部,正是要正本清源!舊時禮部,所行教化幾何?不過是少數士子科舉晉身之階!
耗費巨資於繁文縟節、祭祀排場,於民生何益?
王爺廢禮部,興教育,讓更多寒門子弟能識文斷字,知法懂律,知理明義,這纔是真正的教化!
至於尊卑上下,若官員皆由真才實學選拔,處事公正廉明,百姓自然敬服,何須虛禮維持?
若隻靠等級壓人,那纔是真正的不穩!讓孩童讀書,是開啟民智,是強國之基!」
「開啟民智?」周老夫子冷笑連連,眼中滿是悲憤與不屑,「民智一開,刁民便多!都識了字,懂了法,誰還肯老實聽命?
誰還肯安於貧賤?都要爭,都要搶!聖人之道,貴在使民由之,而非知之!你們這是要掘了這千年道統的根基啊!」
「老秀才,您這話俺就不愛聽了!」張老四梗著脖子,黝黑的臉上透著不平,「俺們窮苦人,就活該當牛做馬?識幾個字,懂點道理就是刁民了?
俺看王爺讓娃娃讀書,是給俺們窮人家一條盼頭!俺娃要是能認字,能算賬,將來哪怕還是挑夫,也能少被人坑!
這咋就掘根基了?那根基要是踩在俺們這些睜眼瞎身上,掘了也罷!」
「你!粗鄙!不可理喻!」周老夫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張老四,又環視茶館裡許多露出讚同神色的茶客,「禮崩樂壞!斯文掃地!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教育部,就是最大的妖孽!」
「周老休要胡說八道。」李夫子沉聲道,「王爺銳意革新,正是看到了舊製的弊端,廢禮部立教育部,為的是開啟民智,培養實用之才,摒棄虛浮排場。
刑部、工部、稅部(稅務部)尚書之位空懸,更是昭示王爺唯纔是舉、寧缺毋濫的決心!
此乃務實圖強之道,何來妖孽之說?您老飽讀詩書,難道不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道理?」
「維新?這是亂命!是禍國!」周老夫子猛地站起,拂袖欲走,「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羞於與爾等為伍!」
茶館裡頓時又嗡嗡地響了起來,讚同李夫子的,搖頭歎息的,引經據典反駁周老夫子的,亂成一鍋粥。
戶部拆分、禮部廢除、教育部設立,這些前所未有的變革,激起的波瀾久久不息。
有人看到了錢糧稅賦的清明,有人期盼著自家子弟讀書識字的未來,也有人像周老夫子一樣,隻覺得天塌地陷,賴以安身立命的綱常倫理正在崩塌。
與此同時,離茶館不遠處的濟世堂藥鋪裡,掌櫃孫先生小心地用黃紙包著一劑藥,旁邊一個熟識的街坊在抓藥,順口也提起了朝堂上的新訊息。
「孫先生,您老訊息靈通,可聽說了?王爺把工部尚書的位子也空著呢!說要找真正懂行的人,什麼水利、算學、營造,還得清廉!」
街坊嘖嘖稱奇,「連帶著,聽說王爺還提了一嘴,往後怕是要設個什麼衛生部?專管天下醫館、醫術革新?」
孫先生包藥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他那雙閱儘病痛的眼睛,瞬間亮起一絲異樣的光彩。
「衛生部?」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彷彿在咀嚼這三個字沉甸甸的分量。
「若……若真有那麼一天,」孫先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歲月塵埃的期盼。
「朝廷真能設此一部,統管天下醫事,革除積弊陋習,興辦醫學,合刊教材……那才真是活人無數、功德無量的千秋大業!」
「太醫院……終究隻圍著宮牆裡頭轉啊!這衛生部,該是普照萬民的太陽!」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極輕,卻重逾千鈞。
茶館裡關於權柄、禮教、教育的激烈爭論聲浪,似乎被這藥鋪裡沉靜的期盼隔開了一個世界,卻又奇妙地連線著同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