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17章 玉橫之想
悅來茶樓,前兩天還在此處爭吵的蜀中頭麵人物們,此刻再次聚首,一個個臉色鐵青,氣氛比上次更加僵硬。
「禮部!他張行竟敢廢了禮部?簡直……簡直是數典忘祖!滑天下之大稽!我煌煌華夏,禮樂教化乃立國之本!沒有禮部,成何體統?與那些蠻夷何異?」
「何止禮部!刑部、工部、教育部、衛生部等尚書之位,一個不設!全空著!我們前番議論的王複臣、陳士奇、張孝起,三位皆是我蜀中一時俊彥,結果呢?
連提都未曾提起!在他張行眼裡,我們川中士紳,怕是什麼都不是!連塊墊腳石都不如!」
雅間裡響起一片嗡嗡的附和聲,夾雜著怨氣和屈辱,他們勉強達成了共識,選出出代表蜀中力量的人才,自認為能在三部中占據一席之地,結果張行一人也沒任用,連提都未提。
連帶著六部結構都被改得麵目全非,這種無視和輕視,深深刺痛了這些習慣了在地方上擁有話語權的士紳。
「諸位此言差矣!大王之言,雖有驚世駭俗之處,但細思之下,並非全無道理!」
「趙兄,你這是何意?莫非也要替那張行說話?」
「非也!」趙姓士紳擺擺手,語氣平和,「我隻問諸位幾個問題。
其一,若真如我等之前所想,六部堂官,甚至按那四比二之議,全部由蜀人擔任,試問,待大王打下湖廣、陝甘、中原,那些地方的才俊如何安置?新附之地的士紳豪族如何安撫?
難道要大王告訴他們,六部已滿,爾等來遲?這豈非自絕於天下?
屆時,川人獨大,必遭新附者嫉恨,反成取禍之道!大王此乃深謀遠慮,非輕視我等!
其二,刑獄關乎人命,教育部關乎百年國運,工務關乎民生根基,此等要害之位,豈能因人情、因地域、因資曆而輕授?大王寧缺毋濫,唯纔是舉,此乃大公無私之正道!」
「可…可陳士奇學貫古今,張孝起鐵麵無私,王複臣精通營造,皆是大才!大王為何不用?」
「大王自有大王的考量。」趙姓士紳微微搖頭,「或許,大王眼中所需之才,與我等所識之才,標準已然不同。
舊瓶難裝新酒,舊才未必能擔新朝之重任,至於禮部……廢虛禮而興實學,重教化而輕儀軌,我看,這教育部之名雖新,其所圖之事,未必不是真正的禮之大道!」
「荒謬!」王姓士紳拂袖而起,氣得鬍子直抖,「禮就是禮!教化歸教化!豈能混為一談?廢禮部,就是自毀長城!
我看他張行,終究是草莽出身,不識聖人之道!我等在此爭論也是無用,道不同不相為謀!」說罷,竟氣衝衝地起身離席而去。
他一走,雅間內頓時分成兩派,一派如那門生,憤憤不平,認為張行刻薄寡恩,輕視蜀人;
一派則以趙姓士紳為首,雖也覺震動,但冷靜下來後,開始思考新政背後的深意和務實之處。
爭論聲再起,隻是少了些戾氣,多了些對未來的迷茫與思索。
夏王府,書房,張行正伏案批閱文書,陸夢龍垂手侍立一旁。
「今日殿議,震動極大,外間議論紛紛,尤其是蜀中士紳,多有不解甚至怨言。
他們前番在茶樓所議,推舉王複臣、陳士奇、張孝起三人,皆一時之選,不知大王……」
張行一臉疲憊,揉了揉眉心道,「陸尚書,你可知,他們推舉的這三人,本王並非沒有考慮過。」
「哦?」
「王複臣,督修水利,經驗老到,於工務一道,確有其才,陳士奇。」
他唸到這個名字時,語氣帶著一絲惋惜,「蜀中文宗,士林清望,門生故舊遍及全川,於教化人心,作用非凡。
張孝起,精通律法,鐵麵無私,正是刑獄所需之剛直。」
陸夢龍更是不解:「那大王為何……」
「為何不用?」張行接過話頭,站起身,踱到窗邊,「王複臣,年事已高,精力已非盛年。
工部掌實務,工程浩大,河工險峻,需要的是年富力強、能親臨一線、不避艱險的乾才。
他,經不起這般折騰了,讓他頤養天年,或者做些顧問之事,纔是對他的愛護。」
「陳士奇,」張行轉過身,目光深邃,「本王曾遣人,私下問過他,是否願意出任新設的四川教育廳廳長一職,主管一省學政、科舉改製與新學推行。」
陸夢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他不願。」張行輕輕搖頭,「他放不下舊學的體麵,放不下禮部那個名頭,更放不下心中那套尊卑有序的舊製。
讓他去推行他骨子裡或許並不完全認同的新學、新科舉?與其讓他勉為其難、陽奉陰違,不如讓他清貴榮養,也省得彼此難堪。」
「至於張孝起,」張行回到案後坐下,「鐵麵無私是好的,但刑獄之道,非僅有鐵麵即可。
新朝初創,法度未全,舊弊待除,更需要懂得變通、能體察新朝氣象、能將律法之剛性與人情事理之柔性相結合的人才。
張孝起,古板了些,刑部懸置,由本王親自盯著,也是無奈,更是慎重,總比用錯了人,釀成冤獄,壞了新朝法度根基要好。」
陸夢龍聽完,默然片刻,深深一揖:「大王思慮周全,知人善任,更兼一片公心與仁心,老臣……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大王不用這三人,並非否定其才,而是更深層地考慮了新朝的需求、個人的侷限與未來的走向,這份冷靜與務實,遠超常人。
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李玉橫呢?他文武兼備,是起事前就跟隨大王的老人了,從軍功到治政,皆有建樹,如今仍在潼川知州任上,大王……是否另有考量?」
張行聞言,露出一絲笑意,:「玉橫啊……他是我夏朝起家之前,張家軍中少有的正經讀書人出身,讓他從軍轉政,是我刻意為之。
我很看好他,他有根基,有見識,能吃苦,也肯學,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磨礪。
一州之地,千頭萬緒,正是鍛煉的好地方!遠勝於他在王府做個清貴的侍郎、尚書。
他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從未向我提過什麼,他現在的位置,不是遺忘,是厚積薄發。」
陸夢龍恍然大悟,心中對張行的識人用人之道,更是歎服:「大王深謀遠慮,老臣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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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驛站,李玉橫褪去官服,隻著一身半舊的青布直裰,坐在桌前。
妻子正為他縫補一件常服的袖口,針線在燈下穿梭。
餘氏縫完最後一針,抬頭看著丈夫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老爺,今日……城裡都傳遍了,王府那邊定了部堂,動靜好大。
連……連李茂才李大人,聽說都升了巡撫了。」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丈夫的神色。
「您……您跟著大王最早,從軍裡殺出來,又在這潼川辛辛苦苦乾了這麼久,功勞苦勞都有,大王……大王沒提您,您……心裡可有不痛快?」
李玉橫放下手中正在翻閱的府誌,看向妻子,目光溫和而坦然,隨後他拉過妻子的手,輕輕拍了拍:「傻話。一絲一毫都沒有。」
餘氏眼中仍有擔憂:「可是……」
「沒有可是。」李玉橫打斷她,語氣平靜而堅定,「沒有大王,我李玉橫現在可能還在鄉下守著幾畝薄田,或者早就被此前的主簿逼死了!哪能有今日?
知州?那是大王給我的信任!是讓我實實在在做事的平台!這位置,不是恩賞,是責任!大王今日如何用人,那是大王的權衡,是大局的需要。
大王沒提我,那就說明,在大王眼裡,我李玉橫,還需要在這潼川,繼續學,繼續練,繼續把這才磨礪得更紮實,把事做得更漂亮!
位置不重要,把事情做好才重要,大王心裡有桿秤,等哪一天,大王覺得我夠格了,他自然會用我。
在此之前,任何怨懟,都是辜負了大王的信任,也辜負了我自己的本心。」
餘氏聽著丈夫這番肺腑之言心中的那點擔憂和替丈夫的不平,瞬間煙消雲散,反手緊緊握住丈夫的手:
「好,好!老爺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是我多心了,你就安心做事,家裡有我呢!」
燈影搖曳,映著夫妻倆相視而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