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37章 法度如刀
府學那場對話,以極快的速度擴散到了成都府的每一個角落。
茶樓酒肆、河畔樹下,處處都在熱議著夏王張行那番石破天驚的言論。
「聽說了嗎?大王在府學,把那幫子鼻孔朝天的老爺們,訓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可不是!我表弟就在府學當差,親耳聽見的!」一個中年漢子唾沫星子橫飛,激動地拍著茶館油膩的桌子。
「大王說啦,那些滿口祖宗法、聖人之道的老爺們,屁股底下坐的全是民脂民膏!
樁樁件件,大王門兒清!隻是現在忙著新政,一時沒騰出手來收拾罷了!
「痛快!真他娘痛快!」茶館裡,一個滿臉風霜的老農拍著大腿,煙鍋子敲得桌子梆梆響。
「大王把那幫子老爺訓得跟孫子似的!滿口仁義道德,底下全是男盜女娼!大明可不就是被這群蛀蟲掏空的?靠他們?靠得住個屁!」
鄰桌穿著半舊綢衫的小商人撚著胡須,頻頻點頭:
「是啊,大王那句死抱著枯朽的祖宗之法,隻會被碾得粉碎,說到根子上了!
咱們做買賣的都知道,老法子不行就得變通,不然就得餓死。
治國,可不也是這個理兒?女子讀書考科舉,憑啥不行?非得關在家裡當睜眼瞎?我閨女要是能學成算學幫我理賬,我燒高香都來不及!」
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介麵道:「大王說得透亮!治理天下靠的是清廉實乾的官,是富國強兵的真本事!
不是靠那些隻會搖頭晃腦背子曰的八股先生!
新科那些懂農桑、通水利、會算賬的官,管他是男是女,有能耐就上!這纔是正道!」
沸沸揚揚的議論聲中,士紳階層內部卻如同被投入冰窖。
張行那法度如刀、一一清算的警告,字字如重錘,敲得許多人膽戰心驚。
城南李府,氣氛壓抑,李員外躺在榻上,臉色灰敗,府學受挫彷彿抽走了他的脊梁骨。
管家捧著參湯,小心翼翼:「老爺,您多少用點……」
「用?用什麼用!」李員外猛地揮手,聲音嘶啞,「豎子狂悖!竟敢如此折辱斯文!他以為靠幾把刀片子就能坐穩江山?笑話!」
旁邊一個穿著素淨長衫的年輕族侄,猶豫再三,低聲道:
「叔父息怒……侄兒……侄兒倒覺得,大王所言法度立國,人人平等,並非全無道理。
大明積弊已深,確需雷霆手段!況且……大王給了十年之期,允許舊學出身者,按新製年限要求,仍可參加科舉……
這,未必不是一條生路啊。十年之後,再無舊學門路,那時纔是真絕了根啊。」
「生路?」李員外喘著粗氣,聲音卻透出虛弱,「十年?哼!他張行,好深的心機!這是溫水煮青蛙!
十年之後,新學已成氣候,誰還認得我們這些老朽?」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惶,十年之期,既是機會,也是倒計時的喪鐘。
與此同時,城西趙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
趙老爺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背脊佝僂,對著書案上那份曾經引以為傲、簽滿了名姓的請願書發呆。
心腹幕僚低聲道:「老爺,外間風聲很緊,不少人家都慌了,特彆是……特彆是那些手上……不太乾淨的!都在琢磨大王那句過與罪不可混談……」
趙老爺長歎一聲,手指顫抖地撫過請願書上的名字,聲音乾澀:
「是啊……過與罪……大王那雙眼睛,毒啊!」
他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對幕僚,更像是對自己剖析:
「譬如我趙家,祖上勤儉,隱匿些田產,此乃過乎?頂多是些不合時宜的舊習!
可若……」他聲音陡然壓低,帶著恐懼,「若有人仗著功名,橫行鄉裡,勾結胥吏,巧取豪奪,甚至……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那便是罪!
是國法難容的重罪!大王說得清楚,罪是必定要清算的!
十年之期,是給過者自新,卻絕不是罪者的免死金牌!是生路,也是催命符啊……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大夏王府內,張行聽罷林勝文關於民間熱議和士紳惶惑的稟報,麵色沉靜。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誰真心為他們做主,誰把他們當人看,他們心裡有桿秤。
大明視民如草芥,給士紳特權,結果如何?亡國滅種之禍,就在眼前!」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初升的朝陽。
「傳話出去:大夏以法立國,此誌不移!
十年之期,乃是本王念及蜀中初定、舊學積弊非一日之寒,特予舊學出身者按新製年限要求,最後參與科舉之機會!此乃最後的體麵!
十年之後,大夏取士,唯新學是舉!望彼等珍惜此機,好自為之,莫再抱殘守缺,自絕於新朝!」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肅立的陳安等年輕官員:
「更要讓天下人,尤其是即將為官者知曉:我大夏的官,不是考中了就萬事大吉!官袍加身,不是讓你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憑證!
大夏官員,首重清正廉明!法度之前,人人平等!沒有天生的主子,更沒有命定的奴才!爾等為官,是為民請命,為國效力!
若有人以為穿上這身官袍,便高人一等,便可目無法紀,視百姓如牛馬……哼!」
張行冷哼一聲,寒意凜冽,「本王這把法度之刀,鋒芒所指,便是這等國之蠹蟲!勿謂言之不預!」
「卑職謹遵王命!定當克己奉公,不負民望!」陳安等人心頭劇震,深深躬身。
那身嶄新的官袍,此刻彷彿有千鈞之重,不再是特權的華服,而是沉甸甸的責任與戒尺!
王府傳出的這番話,再次炸響全城,與府學對質的餘波彙聚,掀起了更為猛烈的思想風暴。
「聽見沒?大王說十年!給那些讀舊書的老爺們最後十年考科舉的機會!十年後,就得跟咱們娃娃一樣,學新學才能當官!」
「當官的不是老爺!咱們也不是奴才!大王說了,人人平等!誰犯法都得挨刀!」
「這才叫公道!以前見個穿長衫的都得矮三分,憋屈!跟著大王,咱們也能挺直腰桿子做人!」
「大王仁義啊,還給十年改弦更張,再抱著那套老八股不放,那就真是自己往死路上撞了!」
街頭巷尾,田間地頭,百姓的議論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認同。
一種被尊重的暖流,一種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的覺醒,在無數人心底激蕩澎湃。
李員外府上,那年輕的族侄再次步入臥房,手中捧著抄錄的王府諭示,聲音清晰:
「叔父,王府的話,傳遍了,十年科舉之期,是最後的門縫!十年後,門就關死了。」
李員外緊閉雙眼,枯槁的手指死死揪著錦被,半晌,一滴渾濁的淚,無聲地從眼角滾落。
趙府書房內,趙老爺對著那份請願書枯坐至天明。
窗外曙光微露時,他顫抖著手拿起筆,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狠狠劃掉了自己的名字。
他長籲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對著空蕩的書房,喃喃自語,「過猶可追,罪責……難逃啊!十年……但願還來得及,走一條乾淨路……」
法度如刀,高懸於頂,丈量著人心。
十年之期,滴答作響,催逼著抉擇。
是固守沉舟,隨舊夢沉沒?還是順應新潮,搏一個未來?大夏熾烈的日光之下,無人能置身事外。
人心思變,世道革新,這浩浩蕩蕩的洪流,已非任何頑石所能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