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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爺到皇帝 第56章 明理知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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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蓉城,書聲如潮水般漲滿街巷,陳士奇踽踽獨行於學府之間,聽著那朗朗讀書聲,心頭滋味複雜難言。

他這位前明四川學政,如今成了大夏治下的閒人,張行數次遣人延請,欲委以省教育廳長之職,他卻始終搖頭。

禮部被廢,四書五經遭黜落,代之以新學,這在他看來,無異於禮崩樂壞,文脈斷絕。

然而,他無法否認眼前這浩蕩書聲的分量——適齡孩童,無論貧富貴賤,皆被驅策入這新式學堂,識文斷字,分文不取。

日近午時,學童們如出巢的雛鳥,歡騰著湧向街頭巷尾。

陳士奇也折返歸家,步履沉沉,剛拐進自家那條熟悉的小巷,斜刺裡忽地竄出一個小小身影,在他麵前猛地刹住腳步。

“先生好!”

聲音清脆響亮,同時,一個規規矩矩的躬身禮已然完成,那孩子抬起頭,小臉乾淨,眼神清亮,帶著學堂裡浸潤出的端正。

陳士奇下意識地頷首回應:“你也好。”話音未落,那孩子已如輕快的小鹿,蹦跳著跑遠了。

身影消失,陳士奇卻如遭雷擊般僵立原地——那孩子,分明是鄰居士紳王老爺家的王小虎!那個爬樹掏鳥砸窗紙、偷桃摘李、甚至敢用彈弓瞄準路人的混世魔王!

王老爺的棍棒嗬斥聲猶在耳邊,卻從未見半分成效,如今,竟能如此乾淨利落地執禮問好?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當真源於那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新學?陳士奇一路恍惚,腳步虛浮地踏進家門。

“回來了?”夫人正布著碗筷,“方纔巷口,撞見了王小虎?”

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溫和笑道,“這孩子如今可真是大變樣了!學堂裡回來,見著長輩,遠遠就曉得躬身問好。

巷子裡那些半大小子,像趙屠戶家那個總愛追著人扔泥巴的渾小子,李裁縫家那個見人就躲、話都說不利索的丫頭。

如今也都有模有樣了,該稱呼的稱呼,該行禮的行禮,這學堂……竟似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力?”

夫人的話,讓他食不知味,寥寥幾口便擱下碗筷,王小虎那清亮的眼神和那聲先生好,不斷在腦海中回放,攪得他心緒難平。

下午時分,他終是按捺不住,信步又踱到了附近那所蒙學之外,遠遠望著散學的孩童。

孩子們魚貫而出,雖依舊活潑喧鬨,卻少了幾分往日的野性。

見到守在校門口那位年輕的教書先生,不少孩子都會停下腳步,認真地喊一聲:“連先生再見!”

那先生含笑點頭,目光溫和。

陳士奇認得他,姓連名勝之,是這蒙學的主事先生之一,他躊躇片刻,走上前去。

“連勝之先生?”

連先生聞聲回頭,見是陳士奇,忙拱手行禮:“原來是陳大人,失敬失敬。”

“我已不再是官員,連先生不必多禮,叫我陳老即可!”陳士奇還了一禮,目光掃過那些遠去的、漸顯規矩的背影,終於問出了盤旋心頭的疑惑:

“連先生,觀貴學堂孩童,數月之間,竟似脫胎換骨,老夫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老但問無妨。”連勝之態度謙和。

“在先生看來,”陳士奇斟酌著詞句,“何為禮?”

連勝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坦然答道:“陳老此問甚大,然依晚生淺見,在學堂之中,所謂禮,其根蒂不過人人互相尊重四字而已。”

“互相尊重?”陳士奇咀嚼著這樸素的答案,這與他自幼所學的禮教經典所述,實在大相徑庭。

“正是。”連勝之點頭,“孩童入學,首要教其識得自身為人,亦識得他人同樣為人。

尊師,因其傳道授業解惑;

敬長,因其年歲閱曆所積;

友愛同窗,因彼此相伴共學。此間種種,皆源於尊重二字。

識得此理,則見人問好、不擾他人、言語得體、行事有度,皆成自然,無需生硬套用繁文縟節。”

陳士奇沉默片刻,又丟擲一個更尖銳的問題:“那麼,先生如何看待夏王廢黜禮部,而設教育部之舉?”

他緊盯著連勝之,想看看這位實踐新學的年輕人,會如何評價這顛覆性的變革。

連勝之並未迴避,他望向學堂門口那塊嶄新的大夏直屬蒙學堂的牌子,平靜地說:“陳老,晚生鬥膽直言,過去的禮部……於天下蒼生而言,究竟何用?”

他語氣並無激烈,卻如重錘敲在陳士奇心上。

“禮部所製之禮,是朝廷之禮,是官員之禮,是維係廟堂尊卑秩序之禮。

它高高在上,離尋常百姓何其遙遠?它可曾教過販夫走卒如何待人接物?可曾讓田間老農知曉何為尊重?

禮部所重,是儀式,是規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森嚴壁壘,卻非那街頭巷尾、鄰裡之間,一個普通孩童該如何向長輩表達敬意!”

連勝之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蹦跳著融入街巷的孩子身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忱:

“而如今教育部所為,卻是讓適齡孩童,無論出身貴賤,必須讀書!

讀書,便能識字;識字,方能明理;明理,便能知義!

何為義?對父母孝,是義;

對師長敬,是義;

對朋友信,是義;

對弱小懷惻隱之心,亦是義!孩童在學堂之中,日複一日,耳濡目染,學習這些做人的根本道理,學習如何尊重他人,也尊重自己。

這禮,難道不是自然而然就學到了嗎?

一代人如此讀書明理,兩代人如此,代代相傳,整個華夏的禮,自然而然便在其中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此等禮,發於人心,行於日常,浸潤於血脈。

老先生,您說,這比之那懸於雲端、隻服務於廟堂的禮部,哪個更有用?哪個更能真正澤被蒼生,重塑我華夏氣象?”

陳士奇如遭醍醐灌頂,怔在原地,久久無言,連勝之的話語,清晰而有力,直指核心。

禮部是空中樓閣,教育部卻在腳踏實地地播種,禮部維係的是等級秩序,教育部培育的卻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基——尊重與明理。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王小虎那乾淨利落的躬身禮,那聲清脆的先生好,還有夫人描述的鄰裡孩童的變化。

這一切,並非源於對禮不下庶人的僭越恐懼,而是源於一種新生的認知——我識得你,我尊重你,所以我問候你。

“禮在人心,不在典籍……”陳士奇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士奇沒有再問下去,他隻是對著連勝之深深一揖: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連先生,受教了。”

他心中的那堵名為禮教的高牆,已然在王小虎的問候和連勝之的剖析中,轟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歸家的路上,孩童散儘後的街巷顯得格外安靜,陳士奇步履不再沉重,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與思索回到書房。

他習慣性地望向書架上那部厚重的《禮記》,曾經視若拱璧的經典,此刻在昏黃的暮色中,顯得那樣遙遠而模糊。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拂過那冰冷的書本,卻終究沒有取下。窗外,晚風習習,彷彿帶來了新學堂裡,那屬於未來的朗朗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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