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上京去 章三十三
章三十三
驛站,恒景、盧雲舒與何宴芳幾人早已等在此處。
程舉磊一番銀錢通融,驛站騰出些許以供傷兵治療的屋子,恒景讓三叔恒森作為助手治療傷勢較重的士兵,盧雲舒與程舉磊也一同為傷勢較輕的士兵包紮上藥。
屋內井然有序,倒也處理得迅速,何晏芳候在門口,一見柳念過來便將人帶去側邊小間,留隨行的啞巴大叔守在門外。
柳念被按在椅子上坐下,何晏芳上下左右將人細細檢視過,抿著嘴眉頭蹙了起來,這姑娘從臉到腳無處不是傷。
何晏芳拿著乾淨的布巾仔細先將柳念各處傷口的塵土泥沙清理過,又才取了藥挨個兒給她上藥。
何晏芳上藥的手很是輕柔,她格外心疼這姑娘,她與盧雲舒同為女眷自銘縣離開時就被家中男子保護得當,如何艱難地處境都不會讓她們涉險。
就柳念為了她們這一大家子的安危前途又是出謀劃策又是親身上陣,這回更是奔波了一夜,從山崖上爬下來,把一張臉搞得斑駁,白淨地頸子被人掐得留下烏青可怖地印子。
好好地姑娘被折騰成這樣,就算姑孃家裡沒人心疼了,她這心裡卻疼得緊,該死的外族賊子。
“薄瓷一般地皮子可得當心護著,藥要每日都擦,擦足半月餘,若是還未掉痂,需得接著擦啊。”
何晏芳將幾瓶藥膏放在柳念麵前,仔細叮囑道。
柳念不甚在意的點點頭,跟著打了個哈欠,何晏芳看人上了塌便開門出去了,與啞巴大叔說了聲,見他依舊不肯走,也就作罷,轉身去了隔壁。
待將傷兵都處理完了,何晏芳拉著盧雲舒一道去借了驛站灶房,又勞煩驛卒去附近村鎮買了些雞鴨,準備給傷兵熬些補身子的湯水。
不過一會兒,恒景與恒森也過來了,灶房分作兩邊,一邊熬湯一邊煎藥。
到了府廨門口,僅僅是恒木幾位將領進去,其餘人由恒安看顧候在外頭。
將士們將擡著的三百多具同胞屍體放在府廨正門中間,擺得整整齊齊,而後肅穆立在一旁,武僧們站在另外一邊。
方長隨將一切收入眼中,先領著人到了議事廳,廳中有少尹阮若蕭在,方長隨藉口府尹大人更衣,望各位稍等片刻,而後匆匆離開。
廳內,恒木被請至左首落座,而後依次為恒崢、盧屹言與盧昭陽。
從阮若蕭這邊瞧過去,對麵四位的衣衫可以說是襤褸都不為過,各自身上帶著輕重不一的傷。
特彆是盧屹言穿得那一身煙鬆立領斜紋長袍,後背自肩頭一直到小腿皆有傷痕,煙鬆的衣袍被血痕浸透成暗褐色。
阮若蕭已與對麵有過簡單交談,他原本還想多說幾句緩和氣氛,但對麵幾位的回話簡略,一副不想攀談的模樣,他極有眼色的作罷,心裡盼著唐平趕緊過來。
這頭姍姍地唐平從方長隨處得知府廨外的情況,原本掛著笑意的臉一瞬晦暗,步子邁得更密。
唐平一進來便暗中打量過幾位的樣貌,心下訝然,這幾個倒是與尋常草莽出身的不同,從老到少個個周正,坐姿筆直,就是衣衫破損,麵上俱帶著憔悴。
他與阮若蕭對視過一眼,如今想粉飾太平是不大可能了,人家都把屍體擡到跟前要說法來了,稍一斟酌,立馬軟和表示歉意。
“唐某作為雲州府尹萬分慚愧,因我職責疏忽才釀成鴻絕寺此等彌天過失,牽連諸位與將士們,是我雲州府之罪。”
府尹官階在恒木他們之上,要是按以往,唐平勢力地為人自是不予理睬位低於他的人,今日他卻與阮若蕭站著行過一禮。
恒木、恒崢幾人端坐著穩穩受過這一禮,麵色依舊冷淡,隻聽恒崢敲了兩下八仙桌,“咚咚”聲後,不多時門外有將士壓著慧空與了凡進來。
唐平與阮若蕭俱是文官,一見著慧空斷了一臂、麵白如紙地樣子,齊齊倒吸口氣,幾息才叫自己鎮靜下來。
恒木淡淡掃過他們,沒功夫兜圈子,直言道。
“下頭兩位想必二位大人都認得,人交予雲州,如何處置按你們自個兒的章程,但寺中一應兵器需得我們帶走。”
唐平聞言倒是心下一鬆,收繳來的兵器一般會充至當地府廨或是折衝府手裡,雖他們雲州城防兵械本也不多,但若是這群州府的兵能用這批兵器打發了,那就再好不過。
唐平答應的爽快。
“自是可以。”
然而,接著他便聽見下首麵色最冷地男子道。
“此番圍剿反賊,我們事先便通報過雲州城防守衛卻未得到援助,以至我方死傷不少,這一樁損失二位大人如何補償?”
唐平心窩突突一抽,嘖!這些個武卒子說話真夠直接的,不迂迴一點兒當頭就給他來一棒子。
“實不相瞞,我與少尹收到諸位訊息時已是夜深,但不湊巧,折衝都尉昨夜領兵出城督辦要事,此刻還未歸,我們並非有意不去支援諸位。”
阮若蕭唱得一出好雙簧,趕忙在一旁附和,府尹大人想的藉口倒是高明,不是他們不去而是手裡頭無人可用,像他們這類地方州縣,日常也無駐兵,僅有折衝都尉一職維持當地治安、教習軍法、操練民兵等,手下也不過七八百人。
至於折衝都尉具體是不是去了城外,不重要,他們說去了必然就是去了。
恒崢倒也無心去覈查唐平話裡的真假,無論是真是假,事情都不可能輕飄飄地揭過去。
“那還真是巧,不過兩位大人也知我們的身份,並非是雲州的府軍,但此番卻實實在在為你們解決了一則大患,我相信兩位大人也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自是自是,我雲州算不上富庶,諸位看犧牲的將士們由雲州府出銀錢料理後事,扶靈柩回鄉,再每人給予五兩紋銀撫卹金,如何?”
唐平一狠心做出如此承諾,好在他這些年就任之地都不是窮鄉僻壤,有些家底子在,此番就當是破財消災了。
聞言,恒崢幾人一番眼神交流,勉強答應,但還餘一事。
“軍中傷兵還有兩百餘人,湯藥也是一筆支出,望兩位大人體恤。”
唐平聽到這牙快要咬碎了,麵上不顯,心裡已經把對麵幾個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要錢等於要他的命啊,然而出口的話卻是另一套。
“湯藥我們一應承擔。”
到時阮若蕭也休想跑脫了,不能就他一個人放血。
柳念一覺睡得不甚安穩,心裡惦記著雲州那一行人,不過兩個時辰便醒了。
剛巧有人推門進來,儘管動作放得極輕,但還是被柳念發覺了。
王老婆子提著一個小甕進來,往塌上一打量便看見柳念那雙黑白分明地眼睛,頓覺驚喜。
“醒啦,這會兒身上感覺如何?要不要我去把恒大夫請進來瞧瞧?”
柳念撐著手坐起身子,彎唇拒絕。
“不用了嬸子。”
王老婆子便將小甕放下,拿了蓋在頂上的陶碗,將褐色地湯水倒進碗裡,頓時滿屋彌漫著苦澀味道。
“來,趁熱將藥給喝了。”
柳念嚥下口中不自覺分泌出的津液,接過碗咕嘟咕嘟氣都不歇地喝乾淨,兩人又閒話幾句,王老婆子才收了小甕出去。
不過一小會兒功夫,何晏芳與盧雲舒一聽柳念醒了,便帶上熬好的雞湯去看她,幾人正聊著山上發生的事,就聽屋外一陣喧嘩,是雲州城的人回來了。
何晏芳倒沒急著出去,盧雲舒記掛著兩個弟弟,先一步離開了。
柳念得知人都回來了,想必事情已然辦妥,也便沒急著出去,靠在塌上一邊飲雞湯一邊繼續與何晏芳聊著。
經恒景一番查探,盧屹言傷的並不嚴重,多是外傷,隻是樣子瞧著嚇人。
就是如此,盧雲舒也少見的紅了眼眶,眼裡包著淚水,出口卻將人好一通訓,盧屹言這回倒是沒跟自家姐姐頂嘴,隻呲著牙笑。
盧昭陽一貫分不清狀況,縮在恒森旁邊上藥,唯恐盧雲舒接著來嘮叨他。
恒崢這邊脫了上衣,正被恒木揉著藥油,他身上不見外傷,多是內傷淤血,特彆是當胸受了慧空兩掌,此刻呼氣起伏間都隱隱作痛。
待恒崢處理完,喝過湯藥,便去了柳念那邊。
何晏芳此刻已經出去了,恒崢才一進屋便見著糊了一臉藥膏跟個花貓似的柳念,慣來嚴肅地人也不禁失笑,柳念毫不害羞,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笑個夠。
恒崢斂了笑坐去塌邊,麵對柳念他還是心有餘悸,昨夜凶險,好在柳念果敢機敏,他托她的福才得以度過難關。
隻是苦了柳念,姑孃家白皙地皮子上儘是傷痕,她是個愛俏怕疼地人,如今必然不好受。
恒崢幫她捋起額前碎發,沉聲道。
“念念跟著我受苦了。”
柳念不喜他這麼肉麻,變戲法般往他手心塞了顆蜜餞,又端出傲慢地姿態道。
“那阿崢往後可得仔細些,莫要再讓本姑娘吃苦。”
這聲阿崢柳念叫得輕巧,落在恒崢那兒卻是好一番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