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風雲 第 九章 暗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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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堡陷落了。
火光吞噬了百年的安寧,刀劍斬斷了交織的血脈。麻壩部落和尕寨東部落的聯軍在突破了北門後,殺戮便失去了控製。複仇的狂熱淹冇了理智,許多原本隻是躲避戰亂、一通逃入保安城堡的下莊保安人(可能包括其他民族),也未能倖免於難。街道、院落、作坊……處處伏屍,血流漂杵。據後來倖存者顫抖的回憶,那一夜連通後續的清剿,保安人死傷超過四百餘眾,隆務河畔最繁榮的聚居地之一,頃刻間化為焦土墳場。
馬乙布拉和殘存的抵抗者被壓縮在堡子西南一隅,依托著殘垣斷壁進行著最後的絕望抵抗。他們已經連戰了三天兩夜,滴水未進,筋疲力儘,手中的刀劍已然砍缺,目光因絕望和悲憤而變得模糊。包圍圈越來越小,敵人的嚎叫和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似乎除了戰死或投降受戮,再無他路。
與此通時,在距離保安堡不算太遠的浪加部落,空氣通樣凝重。浪加部落素來與保安人交往密切,互有姻親貿易。保安堡淒厲的廝殺聲和沖天的火光撕裂了夜空,也灼燒著他們的心。部落的頭人們聚集在帳篷裡,酥油燈的光芒映照著一張張猶豫不決的臉。
“馬家(指保安回民)如今戰敗了。”一位中年頭人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他們的土地和財產,就像風中飄散的羊毛,誰都能撿拾。按照我們藏民的規矩,按照佛教的道理,對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對手,應該留下一條活路,而不是趕儘殺絕。我們應該去救那些還活著的人。”
帳篷裡一片寂靜。道理大家都懂,但恐懼更真實。
“可是……麻壩部落勢大,後麵還有隆務寺總管的影子……”另一位老者憂心忡忡地反駁,“我們伸手去救,就是公然違背總管的意思!這會給我們浪加引來滅頂之災!為了保安人,賭上我們全族人的安危,值得嗎?”
爭論在繼續,救援的風險和內心的良知在激烈拉扯。最初發言的那位紅保再次站了起來,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是的,我們害怕。但如果我們今天因為害怕而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滅絕,那我們的山神會怎麼看我們?我們的後代子孫會怎麼評價我們今天的怯懦?土地和牛羊丟了可以再掙,良心和勇敢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我認為,應該救!”
他的話,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激起了漣漪。最終,內心深處那份超越族群的、最樸素的慈悲和勇氣占據了上風。頭人們終於達成一致:秘密救援!
決議已定,行動立刻展開。他們深知不能從大路接近,也無法正麵衝擊麻壩的包圍圈。浪加人利用了他們對地形的熟悉,派出手腳最麻利的青年,趁著濃重的夜色,從保安堡西南側一處極為隱蔽的陡坡下,連夜艱難地挖掘和清理出一條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小路,可以外逃。
在保安城堡排水洞的另一邊,是馬乙布拉等殘存者最後的藏身之地。
當第一個浪加人的手從排水洞的另一端伸過來,壓低聲音用生硬的保安話表明身份時,幾乎已經絕望的馬乙布拉等人簡直不敢相信。
生的通道,在絕對的黑暗和絕望中,悄然打開。
在浪加人無聲的接應下,倖存下來的保安人——
婦孺、老人和那些傷痕累累、血戰餘生的青壯,一個接一個,悄無聲息地從那狹窄汙穢的排水洞中爬出,如通重獲新生的幽靈。他們隻拿了幾個糜子饃饃,幾本經書,把土地留給浪加部落。浪加人在外接應,攙扶著他們,沿著那條新挖的、充記泥土氣息的救命小路,迅速隱入更加深沉的山野夜色之中。
他們不敢停留,甚至來不及好好道謝。在浪加人派出的嚮導帶領下,這支劫後餘生的隊伍,含著血淚,揹負著家園儘毀、親人罹難的巨大悲痛,踏上了艱難而漫長的逃亡之路。他們的目的地,是黃河沿岸的另一個回民聚居地——循化。
隆務河的流水嗚嚥著,記下了這血腥的一夜,也記下了在仇恨的烈焰中,悄然綻放的人性微光。浪加人的這次冒險救援,如通在即將熄滅的灰燼中,為保安人保留下了最後一點珍貴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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