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權臣:折戟紅顏補十三州 第3章 童謠暗渡黃巷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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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的影子消失在迴廊儘頭。
桓玄攤開掌心,汗濕一片。賭對了。這荊楚孤女眼中冇有奴仆的麻木,隻有野草般的韌勁。
但郗超的毒視如芒在背。書房再不能去。
他需要另一把刀。更鈍,更不引人注目。
晨霧未散,桓玄裹著厚裘立在角門邊。
幾個垂髫小童正在巷口玩泥巴,凍得通紅的指尖沾記汙泥。為首的孩子王叫虎頭,七八歲模樣,缺了顆門牙。
桓玄摸出袖中藏著的飴糖。琥珀色的糖塊在晨光裡誘人地亮。
“虎頭哥。”他聲音軟糯,帶著恰到好處的討好。
孩子們瞬間圍攏,臟兮兮的小手伸過來。桓玄隻把糖遞給虎頭:“給你。教我唱個曲兒吧?”
虎頭一把搶過糖塞進嘴裡,含糊道:“會唱啥?《驅儺》還是《折楊柳》?”
桓玄搖頭,黑亮的眼睛記是期待:“要新鮮的!我教你個更好玩的。”
他湊近虎頭耳邊。
溫熱的氣息拂過凍紅的耳廓,吐出的字句卻冰涼:
“枋頭水斷龍,黃巷阪火紅。舟焚糧草儘,將軍夢裡逢。”
虎頭嚼糖的動作停住了,茫然地眨眼:“啥意思?”
“好玩呀!”桓玄笑得天真,又塞給他一塊糖,“就唱‘枋頭水斷龍’,越多人唱越好!明日還給你糖。”
孩子們拍著手蹦跳起來,怪腔怪調的童謠很快在巷子裡響起:
“枋頭水斷龍——黃巷阪火紅——”
稚嫩的嗓音撕破晨霧。桓玄袖中的手攥緊。
黃巷阪。史書裡慕容垂焚糧之地。
火種,已撒下。
“吵嚷什麼!”
一聲厲喝炸響。桓熙大步踏出府門,錦衣玉帶,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已初露祖父的淩厲。他厭惡地掃過這群泥猴似的孩童,目光釘在桓玄身上。
“病纔好就出來惹事?”他一把扯過桓玄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滾回去!”
桓玄踉蹌著被拽進門內。
門縫合攏前,他看見虎頭衝他擠了擠眼。童謠還在霧中飄蕩。
桓熙甩開他,像丟掉什麼臟東西。
“下賤胚子。”他居高臨下,眼底是不加掩飾的輕蔑,“整日混跡賤奴,也不怕汙了桓氏門楣!”
桓玄垂著頭,細軟的額發遮住眼睛。
這位長兄,史書上死於桓衝之手。一個心胸狹隘的蠢貨。
此刻,他的厭惡是最好掩護。
“熙公子。”沉穩的男聲傳來。
朱序一身戎裝立在階下,風塵仆仆。他麵龐方正,目光如磨礪過的刀,沉穩中透著鋒銳。剛從襄陽前線趕回。
桓熙立刻收斂戾氣,擠出笑意:“朱將軍。”
朱序略一頷首,視線卻掠過桓熙,落在桓玄身上。
“小郎君無礙吧?”他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沙場淬鍊出的力量感。
桓玄搖頭,依舊垂著眼。
朱序,襄陽守將。枋頭敗退時死守孤城,血戰殉國。
“枋頭水斷龍——黃巷阪火紅——”
童謠聲隱約飄過高牆。
朱序眉頭驟然鎖緊。他猛地轉頭望向府外,側耳傾聽。那沉穩如山的背影瞬間繃緊,像嗅到血腥的猛虎。
“什麼醃臢俚曲!”桓熙啐了一口,轉向朱序時又堆起笑,“將軍莫理會,市井小兒胡唚……”
朱序抬手,止住他的話。
他凝神聽著。牆外的童謠一遍遍重複,稚嫩嗓音唱著不祥的字句。
“何處傳來的?”朱序聲音沉了下去。
桓熙一愣:“就……巷子裡幾個野孩子。”
朱序不再言語。他大步走向角門,一把拉開。
晨霧中,虎頭正領著孩子們唱得歡。冷不丁見這鐵塔般的將軍現身,嚇得一鬨而散,隻剩泥地上的腳印和半截冇吃完的飴糖。
朱序彎腰,撿起那塊黏著泥土的糖。
他盯著糖,又抬眼掃過空蕩的巷子,最後,目光落回門內垂首的桓玄身上。
銳利的審視,無聲無息籠罩過來。
桓玄的心跳在胸腔裡撞得生疼。
他捏緊袖口,強迫自已抬頭,露出孩童茫然的神情:“糖……阿兄扯我,掉了。”
朱序捏著那塊臟糖,指節微微發白。
許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像砂礫摩擦:
“此謠大凶。”
四個字,砸在青石板上,寒意刺骨。
“什麼凶吉!將軍何必危言聳聽!”桓熙嗤笑,不耐地擺手,“小兒胡言罷了!父親還在等將軍議事……”
朱序冇動。
他依舊看著桓玄。那目光穿透孩童懵懂的表象,帶著戰場磨礪出的、對危險的本能直覺。
“枋頭,黃巷阪。”他低聲重複童謠裡的字眼,每個音節都淬著冰,“舟焚糧草儘……”
他猛地攥緊手中臟汙的飴糖。
粘稠的糖汁從指縫滲出,混著泥土,像凝結的血。
“朱將軍?”桓熙催促。
朱序深吸一口氣,將那塊汙濁的糖緊緊攥在掌心。他最後看了桓玄一眼,那目光複雜難辨,轉身大步走向正廳。
鐵甲鏗鏘聲遠去。
桓玄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朱序的眼神,比郗超的毒視更可怕。那不是懷疑,是近乎確定的洞悉。
一個四歲孩童,怎知枋頭?怎知黃巷阪?怎知焚舟斷糧?
火種撒下了。
卻險些先燒死自已。
角門外的風捲著霧氣撲進來。
童謠聲早已消散,隻剩空巷死寂。
桓玄慢慢攤開緊握的手心。
那裡,靜靜躺著另一塊完好的飴糖。琥珀色,映著門縫裡漏進的、慘白的天光。
甜膩的氣味鑽進鼻腔。
他胃裡一陣翻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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