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天修羅場了嗎 第第十章 沈念之,你可有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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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之,你可有辯解?
掌櫃麵露慌色,連連作揖:“沈娘子,這、這萬萬不可……我這就去通傳,您先請坐。”
“去吧。”她冷聲吩咐,半垂眼簾,擡手拿起桌上一盞略微積灰的酒盅,放在鼻子前輕輕嗅味,神情一頓,手腕一擡,便將那酒盅甩在地上,瓷碎聲脆響清晰,撞得地磚顫了一下,她聽著卻覺得順耳。
她不覺儘興,又接連拾起兩隻舊盅擲地,聲聲作響,仍覺不過癮,乾脆抄起手邊的手杖,擡手掃向架上一排物什,力道乾脆利落,卷軸、瓶罐應聲而落,摔得滿地淩亂。
店中客人皆被這架勢驚得神色大變,紛紛躲避,生怕觸了這位沈娘子的黴頭。
不過片刻,宋臨淵便匆匆趕到。
他一身錦衣,踏入門內,望見滿室狼藉,腳步頓住。原本陳設整齊的古籍散落一地,十幾件高價玉瓷也已碎裂,地上一片狼藉。
沈念之坐在坐子上,翹著二郎腿,手裡把玩著手杖,神情鎮定,像是此間一切與她無關。
她擡眼望他,眸中帶笑,像在等他開口,又像是在看他的笑話。
手中酒壺輕輕一晃,似是在邀他共賞剛纔這一出。
宋臨淵臉色由驚轉冷,眉間隱隱壓著怒意。他走近幾步,聲音低沉:“沈念之,你簡直瘋了。”
沈念之輕笑兩聲,隨即斂去笑意,仰頭喝下一口,將那酒壺朝地上一摔,壺裂酒灑,氣味濃烈。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銅質燭台,走向他。
“宋公子,那日你邀我赴宴,在眾人麵前羞辱我,叫我出醜,可曾想過後果?”她語氣冰冷,“你是玩開心了,但是我不開心。”
她一步步走近,眼神冷靜,步履穩當。
燭火照在她臉上,明豔的輪廓被照得清清楚楚,不見怒容,卻有殺意。
宋臨淵站在火光前,臉色冷得近乎鐵青,手指緩緩攥緊成拳,骨節微微泛白。
“沈念之,你若真敢縱火,便是律法難容。”他咬著牙,字字森冷,“哪怕你是晉國公嫡女,你阿爺是中書令,規矩就是規矩。隻要這事進了大理寺,你——保不了。”
沈念之站在燭火前,光影搖曳,將她眉眼映得愈發豔色逼人。她看著宋臨淵那副咬牙切齒、氣得發抖卻又束手無策的模樣,忽而笑了。
那笑一開始很輕,像是拂過指尖的風,但轉瞬便染上了譏誚與張狂。
“你以為我在意律法?”她低聲問,語氣幾乎溫柔,卻帶著一絲瘋癲的味道。
“你真以為,我還怕什麼規矩?”她將手中燭台慢慢舉起,金色的火苗在她指尖晃動,像是隨時會噬咬一切的野獸,“我不過是來你這裡……尋點樂子罷了,宋臨淵,你能拿我取樂,我就不能拿你取樂?這是什麼道理。”
話落,手腕一抖。
“哎呀,手滑了。”
蠟燭脫手,正中那片被灑濕的地麵,酒液與火星交纏,噗的一聲竄起火舌,赤焰瞬間吞冇紙卷,木櫃燃起劈啪聲響,熱浪猛地撲麵而來。
火光照亮她半邊臉,眉眼灼亮如畫,卻透著幾分妖氣。
“沈念之!”宋臨淵怒吼出聲,臉色驟變,幾乎要衝過去製止。
可她卻已轉身,側過肩,裙襬掃過火焰,腳步從容,彷彿不是走出火海,而是走上戲台。她停在門前,背對著燃燒的正堂,忽地回首一笑。
“宋郎你不喜歡這樣的景象嗎?”
她輕輕一挑下巴,冷漠地望著已成火場的店鋪,語氣清冷得像從冰雪中落下的霜鋒:“火燒的這麼大,可真好看。”
“你不是要報官麼?”她側首看著他,唇角緩緩上揚,嗓音低卻極清晰,“快去吧,再晚,顧大人可能要回家了。”
她一步步踏入街中,火光在她身後轟然炸響,火光搖曳中,長裙與夕陽互相輝映,宛若一場謔笑戲夢。
而宋臨淵站在那一片碎裂與焚燬中,咬著牙,目光如鐵,卻終究動彈不得。
她仰頭看天,似是看著那濃烈的霞光將日頭吞儘,又看著街道上人聲驚呼四起,充斥著“走水了”的聲音,宋府各個小廝匆匆趕至。她漠然一笑,唇間吐出一句,尾音散在燻人的熱浪裡。
“今晚的夕陽,真美。”
沈念之回到晉國公府時,天色早已沉沉壓下,夜色如墨,四野俱靜。
她吩咐下人整備湯池,去衣入浴,任熱霧漫起,將滿身煙火與塵氣一點點褪去。
再換上一襲秋香色襦裙,衣領微敞,烏髮挽成鬆鬆一髻,斜垂至肩。舉止看似隨意,實則妝點極精。
沈念之靜坐於一把紫檀雕椅之上,指尖輕輕摩挲著椅子上的花紋,節奏不緊不慢,她唇角掛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眼神卻冷得像雨夜江水。
霜杏立在一旁,眼神一刻也不敢離開門外,神情惴惴,欲言又止。
“小姐……要不要先歇下?”她低聲勸道,“晉國公那邊……說不定要到明日酉時才能回府。”
沈念之指腹摩挲著案上雕花,忽地輕笑了一下,眸中落下一點失落,聲音清冷:“我知道。”
她自然明白今晚鬨得動靜不小,宋臨淵必然不會放過她。
不過無妨。
忽然,院外傳來一陣騷動,火把光影搖動間,有小廝跌跌撞撞跑進來,聲音急促:
“大、大小姐,大理寺的人來了!可、可他們都不敢進,隻……隻進來了一位。”
廳中氣氛頓時一緊。
霜杏麵色微變,低聲道:“小姐……”
沈念之緩緩起身,長袖曳地,裙襬輕曳,眸色沉靜而鋒利。
她揚了揚下頜,聲線冷中帶著一絲無所畏懼:“去前廳——我去會會這位大人。”
她步出廳堂,風吹燈影微晃,主院燈火映照廊下幾名家丁神色為難,個個低眉垂首,氣氛凝重。
客位之上,顧行淵早已等候。身後無一人,孤身立於燈影之下,一襲官服束得利落端正,眉眼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冷峻。
“沈念之。”他語聲沉穩,字字冰涼,“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沈念之並未應聲,隻緩步走至席前,擡手慢條斯理整了整衣襬,才慢悠悠擡眸,語氣平靜:“哦?我若說不知,顧大人可願賜教?”
她態度坦然,甚至隱有幾分揶揄。
顧行淵望著她那副毫無悔意的模樣,麵色越發冷峻:“你當街縱火,燒燬宋臨淵的墨寶齋,如今滿城皆知;依大昭律,私縱火者當受杖刑,若牽連人命,更當斬首。你父雖貴為中書令,也護不了你。”
沈念之卻仿若未聞,隻是輕輕一笑,眉梢一挑:“縱火?我還以為是今夜夕陽太盛,照得那處太亮了些。”
廳中一瞬靜得落針可聞,霜杏與幾名家仆屏息不敢出聲。可她仍姿態從容,神色清冷,彷彿這不是官司纏身,而是舊友夜談。
顧行淵眼神一沉,語氣更冷:“你阿爺不在府中,官差不敢擅闖,我如今人已至此,若要循律,自當請你隨我走一趟大理寺。若你不肯——”
他語氣頓了頓,眸色如寒霜利刃:“那便由我親自動手,將你縛了帶走。”
他語氣冷冽,言辭毫不留情,帶著一貫的大理寺作風,不摻絲毫情麵,顯然並未打算與她虛與委蛇。
沈念之聞言,唇角微揚,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譏笑。她懶懶地擡起眼眸,目光落在他身上,走到顧行淵的麵前,一步步逼近,眉梢微挑,語聲不疾不徐,:“我若說——不想去呢?”
顧行淵眯起眼,眸光更沉,輕嗤一聲,冷笑從喉間溢位:“沈念之,你可彆真當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軀,能在這京城橫著走。如今聖上親留沈相在宮,令其徹夜不出,宮門重鎖,旁人一律不得通傳。你以為,現在還有誰能保你?”
沈念之斂了唇邊的笑意,神情不動,擡手輕拂鬢角落下的一縷髮絲,又似無意般伸手,替顧行淵胸前微微歪斜的衣襟撣了撣,指尖劃過衣料時輕柔極了,動作分明帶著三分隨意,卻偏生叫人避無可避。
燈火映照下,她肌膚若雪,衣袂生香,眉眼之間卻藏著幾分鋒芒未斂的淩厲與桀驁。
“我不過稍作試探。”她語聲輕淺如風,“果不其然,顧大人好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
話音未落,她已回身朝門口走去,廣袖一擺,背影瀟灑。
走出幾步,察覺身後腳步未動,她忽而側首一笑,笑容豔麗張揚。
那姿態不緊不慢,彷彿不是要被帶去問責,而是要去赴一場風雅盛筵。
她站定,回眸一眼:“我們走罷。”語調平靜,清清淡淡。
門外伺立的下人們早已屏息斂聲,見她出言,立時齊齊退開一條路,生怕擋了這位大小姐的去路。霜杏急得紅了眼圈,小步趨前,低低喚了一聲:“小姐……”
沈念之似笑非笑地掃她一眼,冇作迴應。待走近身側,才低聲丟下一句:“看好家。”
語氣很輕,卻不容置喙。
霜杏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自家小姐被顧行淵帶出大門的身影,心頭彷彿被人重重扯了一下,酸澀得幾乎落下淚來。
她咬了咬唇,急忙折身奔出府門。她知道,宮門高牆深鎖,尋常人難以靠近,更遑論傳信。如今晉國公被聖上留宿宮中,任何口信皆被婉拒。
而眼下唯一的法子,隻有——
見大理寺一行人走遠後,她拽緊帷帽,腳步飛快,直奔長公主府而去。
長公主府,桐影婆娑,月色淡淡灑落迴廊,燈影靜謐如水。
霜杏被門房通傳入內,一路心急如焚,緊隨下人疾步穿過曲折迴廊。行至花廳外,正撞見蒼晏欲出門——他身著黛青常服,袖中挾著一卷書,神情淡然溫潤,步履從容。
一見霜杏神色慌張地奔來,他神色微動,立刻迎上前:“你怎麼來了?可是沈娘子出了事?”
霜杏一聽這話,頓時眼圈一紅,幾乎帶了哭腔:“蒼大人,不好了!墨寶齋那事鬨大了,大理寺的人剛剛把我家小姐帶走,說是要審火案,右相大人還被聖上留在宮中,連傳話都不許……這會兒整個府裡都亂了,求您想想辦法吧!”
蒼晏眉頭一皺,目光微斂,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日宋臨淵與沈念之周旋的場麵,心中已有幾分推斷。雖神色仍溫潤如常,聲音卻已染上幾分沉穩冷意:“沈相今夜確是陪聖上下棋,宮中例不接外客。現下隻能先去大理寺看看。”
霜杏急得快要跪下,淚眼婆娑,一把拽住他袖角:“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她心高氣傲,最是不會低頭認錯……若是在那種地方受了什麼委屈,奴婢怕她受不住……”
蒼晏一言未發,隻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鄭重安撫:“放心,我這便去。”
話音落下,他將書卷交給隨從,轉身快步離廳而出。
夜風正起,拂動廊角宮燈,火光微顫,光影落在他冷峻俊朗的側臉上。蒼晏擡頭望天,隻見星芒淡遠,夜色如墨,一股說不清的緊迫與煩躁悄然爬上心頭。
他一向不願插手他人的是非恩怨,可此刻聽聞她出事,被帶入大理寺問審,不知怎的,那一瞬,心口竟莫名發悶,連掌心都攥出了細汗。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份不合時宜的情緒,翻身上馬,調轉韁繩,疾馳而去。馬蹄聲碎,捲起一路風聲,直奔夜色中沉沉佇立的大理寺卿府衙。
衙門大堂,燈火森冷,映得一磚一瓦皆添肅殺。
一身玄衣的顧行淵端坐於公案之後,神情冷峻如刀,眸色沉沉不見一絲波瀾。兩旁衙役肅然列立,掌上長棍橫陳,氣氛壓抑得彷彿連風都噤聲不語。
堂下,沈念之與宋臨淵一左一右而立,氣場如冰火交鋒,針鋒相對。
宋臨淵率先上前一步,朝堂上一揖到底,語氣冷然:“啟稟大人,沈念之橫行不法,砸毀我宋家墨寶齋,且縱火焚物,鋪中珍貴古卷儘毀,損失巨大。若不從嚴治罪,隻怕我大昭律法,成了兒戲。”
顧行淵聞言微微頷首,神情未動,目光卻已投向堂下那抹明豔身影。
“沈念之,”他聲音清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勢,“此事可屬實?你可有辯解?”
沈念之緩緩擡眸,立於堂中卻神色從容。她指尖輕攏袖口細紗,似是全然不將堂上之勢放在眼裡。
聽完宋臨淵指控,她隻是勾了勾唇,眉眼露出不屑的神情,語氣懶散:“辯解?我為何要辯解?他說的事——的確是我做的。”
話音落地,一時寂然。
宋臨淵臉色倏變,指著她怒聲道:“你果真狂妄至此!”
顧行淵眼神倏然一凜,厲聲拍案:“沈念之,你目無王法,公然縱火,毀人家產,已屬重罪。按《大昭律》:縱火毀物者,照價賠償,另杖責二十。”
——杖二十!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氣氛登時一凝。
沈念之眉心一跳,目光倏地一緊。
她自幼嬌養,雖不怕事,但這“杖二十”的後果她卻是明白的。那可不是幾下示意性的懲戒,而是實實在在地抽下來,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半身不遂,更甚者……。
她咬緊後槽牙,眼神死死盯住堂上的男人,胸口起伏微不可察。
這個顧行淵,竟是當真要將她往死裡處置?
一時間,大堂寂靜如夜,唯有夜風穿廊而過,吹得燈火微顫,簾影如鬼魅遊走。
顧行淵麵無表情,伸手取過竹筒中行刑令,語氣不帶一絲溫度:“沈念之,最後問你一遍,你可還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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