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天修羅場了嗎 第第十四章 點三個模子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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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三個模子助興
那人神情微頓,開口道:“本王,李珣。”
“哦——”沈念之輕輕拉長語調,唇角微翹,似譏似笑,“原來是那位久居藩地、方纔調回京中的齊王殿下。”
她眉目懶懶,語氣淡漠,卻字字透著挑釁與審量。
李珣眼神一凜,定定望著她,像要從她神色中看出些什麼,良久才道:“沈念之,看來你的囂張並非謠傳,我一回京便聽說了。”
“正是在下,他們所言非虛。”她大方承認,玉盞輕晃,杯中酒液泛出一圈圈漣漪,彷彿一切儘在掌握。
李珣眸色微沉,忽而語鋒一轉:“聽說你與你那庶妹皆傾慕於我那弟弟忠王,是否屬實?”
沈念之聞言低笑,仰頭一飲而儘,素手翻轉,玉盞“咚”地落在石案上,清脆一響。
“若你說的是李珩……倒也確有其事。曾有那麼一瞬。”
“果然如此。”李珣冷聲接道。
她卻緩步走近,手杖聲輕叩青石,一步一聲,似打在李珣心上。
走至他麵前,她慢悠悠伸出手,指尖輕挑起他衣袖一角,唇邊笑意卻已涼透。
“不過——”她眼波流轉,聲線低沉而魅,“我這人,最是不喜執念。眼下已是移情彆戀。”
李珣眉頭緊擰,一把揮開她的手,語氣冰冷:“放肆。”
沈念之被拍開,卻並不惱,反而笑得愈發嬌媚,眼尾一挑,語氣輕佻:
“這便是放肆了?我不過是仰慕殿下幾分風骨罷了。傳聞齊王殿下冷麪寡情,今日一見,竟也並非全無趣味。”
李珣麵色如霜,沉聲道:“你仗著沈淮景權重,便可言行無忌?”
沈念之倚杖而立,笑意清淺:“若殿下不悅,大可入宮奏本,請聖人治我一罪,就治我輕薄之罪好了。”
李珣目光如刀,許久未語。
她微微頷首,行了一禮,卻極敷衍,既不恭敬也不怯畏,轉身便走,衣袍袍擺掃過石階,檀香、酒意、笑聲三味混合。
李珣站在原地,收斂眉目,低聲對身後侍衛道:
“此女,雖張揚,然有膽有謀。——將來或許,可為我所用。”
數日過去,晉國公府後苑深處,靜得連風聲都顯得刻意。
一張雕著海棠暗紋的臥榻上,沈念之懶懶斜倚,指尖卷著一縷烏髮,百無聊賴地繞了兩圈,又隨手放開。她站起身,撥了撥窗邊風鈴,聽風聲拂過鈴舌,叮叮幾響,卻終歸寂寥。
案幾上攤著一本話本,她翻了兩頁,便覺得膩了,眉頭輕蹙,將其擲在一旁。
屋中靜極,連一點人影都冇有,彷彿連迴音也不願迴應她的存在。
她身著一襲淡青襦裙,光著腳踩在竹蓆上,走至桌前,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隻瓷白藥瓶。瓶底刻著“玉門”,正是蒼晏所贈。
這藥倒是好用,她的舊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隻是那人自與顧行淵一道查案離去,已數日未見,竟連封短箋也未送來一封。
沈念之默了會兒,指腹摩挲著藥瓶口沿,忽然“嘖”了一聲,將瓶子擱回原位。
這幾日,她連酒都懶得沾,手指早癢得發緊。
她眼角一撇,看向院中石榴樹。樹下落英稀疏,枝頭的果子半紅未熟,風一吹,枝葉輕搖,倒也膩味得很。
“真是——悶死了。”她低低咕噥。
片刻後,她喚人將院中收拾一番,搭了投壺架,又換上一身輕便短襦,束了個利落的高髻,從櫃中取出幾支雕花箭矢,打算借投壺解悶。
沈念之走出屋,眼神掃過幾隻銅壺,忽然喚了一聲:“你,過來。”
婢女春桃心頭一緊,躬身應道。
“把這壺拿著,舉高——舉過頭頂。”
春桃臉色一白,猶豫了瞬,還是聽命而行,跪坐在軟墊上,將銅壺高高舉起。
沈念之擡手,眼神並未真正看壺,反倒似是在射什麼心中煩意。
“咣——”
箭失偏了,銅壺邊沿一震,險些砸中春桃額頭。
她嚇得身子猛地往旁側一歪。
“你躲什麼?”沈念之收手,語氣涼薄。
春桃忙跪下磕頭,聲音發顫:“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念之眉尖一擰,不悅道:“怕我砸著你?那便彆在眼前礙事,滾到外頭站著。”
春桃戰戰兢兢地退到廊下,剛走出兩步,便有個小丫鬟迎上來,滿臉擔憂地低聲問:“你冇事吧?是不是又惹小姐不高興了?”
春桃搖了搖頭,神色鬱鬱:“倒也冇罰,隻是……讓我滾遠點。”
兩人並肩坐在花架下角落,聲音低低地咕噥著,不覺越說越多。
“其實咱們小姐也不算真壞,就是脾氣差了點,說話不好聽罷了。”
“這倒是,時不時還賞東西。我記得那次流螢姐姐……”
“對!”一旁正剪枝的流螢擡起頭,輕聲插話,“半年前我娘病得厲害,家裡缺銀子。偏那日我失了手,把小姐的耳墜磕了個小口子。”
“小姐當場一句重話都冇說,回頭叫霜杏拿了戒尺打了我幾下。”她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可當天夜裡,她賞了我一支赤金雙燕簪。我當了簪子,請了大夫,孃的病也就慢慢好了。”
幾人聽得靜了,麵上浮出些許複雜之色。
“她心是硬了些……可到底不壞。”春桃輕聲補了一句。
正說著,遠處忽傳來一陣腳步聲,掌事嬤嬤拎著帕子走近,麵色冷肅。眾人見狀,立刻收聲,彼此使了個眼色,迅速作鳥獸散。
沈念之投完一輪壺,興致愈發淡了。
她將手中箭支隨意一扔,落地有聲。望了眼晴碧如洗的天,輕聲哂道:“這天好得過分,留在府裡倒像是暴殄天物。”說話間,她踱步迴廊,腳步輕緩,轉頭朝屋內喚了一聲:“霜杏。”
“在。”霜杏忙應聲而至。
“替我更衣。”沈念之微仰頭,踮起腳尖折下一枝枝頭殘香的桂花,隨手簪入鬢邊,笑意清淺,語調慵懶:“今兒我去趟平昌坊,那群叫人聽曲作陪的伎子們,也不知還有幾個記得我。”
霜杏替她更衣,不敢多言。沈念之隨手翻了翻首飾匣,挑了枚碧金釵簪上,隨口又道:“叫鵲羽來。”
“是。”
不多時,一名玄衣少年快步入內,劍眉冷目,神色沉靜。
沈念之懶懶倚在美人榻邊,將手中一張帖子甩了過去,紙角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落在少年掌中。
她眉梢一挑,聲音清涼淡漠:“替我跑一趟,把這張帖子送去平昌坊,交給陳媽媽,說我今日要去。”
“是。”鵲羽接令而去,身影乾脆利落。
黃昏時分,平昌坊內燈火初上,酒旗翻飛,笙歌入夜。街巷裡香霧繚繞,檀板聲聲,花樓朱門前早已車馬盈門、人聲鼎沸。
沈念之坐在一頂繪的十分精緻的馬車中,一路行駛至坊口。馬車簾被霜杏一掀,一隻鑲玉繡花履輕輕點在青石台階上。
霞色薄紗裙曳地而出,裙襬拂過石階燈影,未施粉黛,卻唇間胭脂若桃,豔而不俗。
她眉目清冷,姿態張揚,走過人群時,連空氣都為之一靜。
陳媽媽早已守在花樓前,遠遠瞧見她,立刻滿麵堆笑迎上來,笑得比春日柳枝還殷勤:“哎喲喲,沈娘子今兒可算是來了,奴家天天望著門口盼您呢!”
沈念之懶得寒暄,隻是漫不經心地掀了眼皮瞥她一眼,邁步入門,語氣輕淡:“人呢?”
“都在樓上雅間候著呢,還有幾個新來的。”陳媽媽笑得眉眼都冇了形,“今兒小的們聽說娘子要來,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嘖,就跟趕春闈頭一遭似的,都盼著能被您點上。”
沈念之聽著,似笑非笑,未置可否。拂袖踏入樓中,香氣自錦簾間繚繞而出,燈影搖曳,笛音嫋嫋。
雅室之中,十餘名衣袍華美的少年早已列坐兩側。她一入門,眾人俱起,齊聲行禮:“見過沈娘子。”
沈念之坐上主位,香榻上披著一層輕煙水綠的紗墊,身後鵲羽奉茶,霜杏拂袖,她卻看也不看,隻伸手撥了撥案幾上的玉爐香盞,灰燼輕落,氣味幽然。
許久,她才擡眸,眼神落過每個人,嗓音如風過水,“都站出來,讓我看看。”
眾人屏息,少年們紛紛起身站列兩側,或清俊溫潤,或俊朗英武,一時間錦衣羅衫、環佩叮噹,猶如選角登場。
沈念之卻未急著評點,眼神半眯,手指慢慢轉著香盞蓋子,忽地笑了一聲:
“我今日心情不錯,不妨陪我聽一曲——若誰唱得好,便賞。”
那群男子俱是平昌坊裡數得著的出挑人物,個個身段挺拔、眉目生輝:有溫潤如玉、氣度斯文的文士模樣,也有劍眉星目、神色冷峻的貴門公子款,更有姿容豔冶、一身媚骨的浪蕩角兒,廣袖半敞,鬢邊繫著一縷海棠紅繩,媚意十足。
眾人齊齊走近,自知這位沈娘子最是不好伺候,一個個都各展其長:或垂眸輕笑,眼帶春水;或目光熾熱,挑逗中帶著三分恭敬;隻盼能博得她一眼青睞。
畢竟沈念之在平昌坊內是出了名的大方。
沈念之托腮而坐,眼尾浮起一線倦意,似笑非笑地將那一排人掃過。唇角輕揚,不置可否,倒像是在賞花看戲。
“春容。”她忽然開口,目光落在一名身著青色織錦的男子身上,聲音淡淡的。
那人應聲上前,眼含笑意,模樣俊秀溫和,正是她上回醉酒時,揪著唱了一夜小調的那位。
“你還會唱《怨彆》?”
“回小姐,”春容含笑頷首,眼神溫順,“日日不敢怠慢,專等您再點名。”
沈念之輕輕“嗯”了一聲,指尖在扶手上點了點,又看向立在右側的一個人。
那人身量頎長,穿一襲孔雀綠圓領窄袖袍,腰間懸佩整肅,站得比旁人更筆直些,一張臉未曾擡起,隻以摺扇掩麵,氣質清冷而寡言。
“你,叫什麼?”她語氣微緩,帶著點興致。
“奴名簡還。”
“名字倒還雅。”她勾唇,慢條斯理地擡了擡下巴,“把扇子拿開,讓我看看你臉。”
簡還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緩緩收起摺扇,露出一張眉目俊朗的清淡麵孔。
與她目光一觸,竟下意識地彆開了眼,耳後泛起一抹薄紅。
沈念之眯了眯眼,像是逗弄貓兒般勾起唇角:“你這副樣子,若出得城去,怕是半路就被人擄了。”
屋中頓時笑聲輕起,目光皆落在簡還身上。
簡還雖麵露羞色,卻也垂首輕輕一笑,倒並未惱。
沈念之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最後落在站於最末的一人身上。
那人名喚魚左,麵生極俊,一雙眼尾勾得飛揚,竟還點了淡妝,唇角紅豔,衣袍窄裁得恰到好處,整個人風流入骨。
見她看來,魚左眸光微轉,緩步上前,躬身一禮,低聲道:“小姐今日神色極好,奴才險些以為,山中白鹿都要被這風姿醉了。”
話語露骨,香豔得緊,霜杏皺了皺眉,鵲羽麵露不悅,剛要出聲,卻被沈念之輕輕一笑壓下。
“果然還是你,最會說話。”她懶懶地旋著手中玉盞,聲音裡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調笑,“那便你三個,隨我出城。”
馬車駛出城門時,天色已沉,殘霞褪儘,夜色越來也深。
初秋夜微涼,晚風掀起簾角,送入幾縷桂花香。
沈念之倚在車廂軟墊上,雙腿曲起,一隻手托腮,裙角斜落,露出內層雪色繡襪,膚白勝雪。
她手指輕敲著小幾,紅唇微彎,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對麵三人。
春容與簡還坐得端端正正,一個垂眸如水,一個神情淡漠。而魚左卻十分妖嬈地半倚在車壁上,眉眼帶笑,眼角飛揚,似一株風中豔柳。
“你們三個,”沈念之勾唇,指尖一繞,將桌上的酒盞輕輕轉了一圈,懶懶開口,“既然隨我出了這城門,莫非還要一路坐成木頭?”
魚左最先笑出聲:“沈娘子有何吩咐?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嘖,慣是會說話的。”沈念之搖了搖酒盞,眼神似醉似醒,“不用你們赴湯蹈火,我酒癮犯了,不過是想要你們解個悶。”
她伸手接過春容遞來的細瓷酒盞,紅唇一沾,果香濃鬱,清甜入喉,她擡眼看了三人一眼,慢悠悠道:
“來行個酒令。誰輸了,答我一個問題,不許撒謊。”
“既是小姐命令,自當奉陪。”春容溫聲應下,簡還微一點頭。
魚左則挑了挑眉:“那沈娘子可得手下留情,奴才這酒量,可真不打緊。”
沈念之懶懶掃他一眼,淡淡道:“你怕輸?”
“我怕您問。”魚左笑得嬌豔。
酒令行起,車中笑語晏晏。問答之間,或輕佻或溫吞,從初入花樓第一日到夢中輕喚之人,話題一層層推遠又拉近。
沈念之飲了幾杯,唇邊的笑越發散漫,眸色朦朧。她手撐著額,指尖輕敲酒盞,忽然擡眼看向魚左,聲音像浸了酒:“你可曾……真心喜歡過哪個女客?”
這句問得忽然,車廂中頓了一下。
魚左本還玩笑似的靠在壁上,聽她這麼一問,忽而正了神色。那雙總帶笑意的眼睛忽地平靜下來,他微微一躬身,眼神一掠而過,竟顯出幾分認真的模樣。
“自然有。”
沈念之眼中笑意驟斂,語氣微沉,盯著他:“嗯?”
魚左卻不閃不避,唇角揚起一抹懶散又似認真非認真的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此一人。”
他說這話時,眼睛望向沈念之,眼神裡掠過一絲勾引,卻又帶著藏不住的灼意,眼波在馬車內燈的照耀下流轉,竟有幾分像蒼晏。
沈念之一時間動了念,一把伸手,扯住他的衣領,往前一拉。
兩人驟然相貼,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她略帶酒意的吐息灑在他麵頰,鼻尖抵住鼻尖,氣氛霎時凝滯。
魚左眼神微動,脖頸向前探了一寸,唇畔幾近貼上她唇。
沈念之卻仍不動聲色,就在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指縫之時,她忽然擡手,一把將他推開。
“這話聽著像是你對誰都說過。”她一邊翻了個白眼,一邊懶懶理了理自己微亂的襟口。
魚左站定,被她推得向後仰去,卻隻是低低一笑,也不惱,開口道:“沈娘子還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草。”
馬車軲轆聲漸緩,夜色已深,車停在郊外一處彆院前。
這是晉國公府為沈念之及笈時所贈的私宅,雖遠離喧囂,卻極儘風雅。朱門黛瓦,曲廊通幽,夜風中幾處燈火次第點起,映著院中鬆影亭橋,一派靜謐溫潤。
沈念之起身下車時腳步虛浮,一個趔趄差點跌倒,鵲羽眼疾手快,及時扶了一把,隨即極快地鬆手,神色如常。霜杏快步迎上,攙住她胳膊,將人小心扶往主院。
沈念之行至房門前,倚著門扉,回身懶聲吩咐:
“那幾個賞他們各一間廂房,彆怠慢了。明日我若心情好,也許還要他們陪我打馬球。”
“是。”霜杏低頭應下。
門扉輕掩,夜色深沉,院落靜謐得彷彿能聽見露水落葉的聲音。
三更天,秋蟲低鳴,略起寒氣。
魚左身著一襲月白中衣,自廂房中悄然而出。
他步履極輕,一路繞過耳房,穿過迴廊,宛如一隻幽狐,無聲無息地來到沈念之臥房門前。
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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