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天修羅場了嗎 第第三章 你可真難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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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難殺啊!
沈憶秋盈盈出列,低聲致意。她身後婢女抱著一方錦布包裹的木盒,輕輕揭開,露出其中一方素色團扇。
扇麵以細筆工筆畫了壽桃仙鹿,墨色清潤,桃紅點綴,氣韻溫雅。扇柄處雕刻著“鶴齡延年”四字,卻是她親筆所書。
眾人一見,紛紛低語。沈念之在席間眸色一凜,心裡暗罵一句:“慣是個會裝模作樣的,這樣小家子氣,顯得我府上窮酸。”
老夫人接過那團扇,細細端詳半晌,目中果然露出幾分歡喜之意:“這畫是你自己畫的?”
沈憶秋低頭應聲:“是,憶秋從前在鄉下,時常臨帖習畫,技拙惹笑了。”
老夫人卻連連點頭:“這筆致清潤,有意趣,最難得是心意真。你雖是庶出,卻極有教養,倒叫我喜歡得緊。”
她說著,竟親自命人:“將我那隻南海白玉鐲取來,這是從前先帝禦賜,我原不打算送人,今兒心情好,就送你個喜頭。”
下人端出一隻漆盒,裡麵躺著一隻瑩潤如雪的玉鐲,色澤溫潤,一眼便知非凡品。
廳中一片嘩然,連那幾位世家女兒都露出豔羨之色。
沈憶秋連連推辭:“老夫人,這太貴重了,憶秋不敢收……”
“你且收著。”老夫人笑道,“你身世我都知。如今能得你這般貼心孩子,也是沈相的福氣。”
沈憶秋被婢女攙上堂前,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而沈念之坐在角落,指尖緊緊捏住手中的香囊,目光幽冷。
她花重金尋的珍寶屏風,不過換來幾句虛辭寒暄;沈憶秋隨手畫的一柄扇子,卻得了老夫人賞賜玉鐲、親口稱讚,自己竟成了那“鄉下來的庶女”的陪襯。
沈念之唇角揚起一絲冷笑,目光緩緩落向席間斟酒的婢女,沉聲道:“叫霜杏過來。”
沈念之坐在角落,麵色冷淡。
婢女霜杏貼近,低聲問道:“小姐,您打算怎麼做?”
沈念之眸光微動,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看向顧行淵坐的方向,計上心頭。
“我既來赴宴,總不能空手而歸。”
她將一隻小巧的錦囊遞給霜杏:“將這包藥,悄悄放進沈憶秋的酒盞。分寸要掌握好,彆真出事。我要她出醜,卻不能死。”說完這話的時候,沈念之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顧行淵,嘴角一挑:“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我。”
霜杏接過:“小姐放心。”
沈念之趁著熱鬨,暫時離席,殊不知暗中一直有一雙眼睛盯著她。
沈念之在書房內寫完一個紙條,走出來後交給一個小廝,說是自己阿爺的親筆信。
李珩一直暗中盯防,察覺她的動作後,便偷偷攔住斟酒的婢子頭,將兩個酒壺調悄悄調換。
於是,等沈念之再次會來,當那壺酒被婢女悄無聲息地換入她自己的席間,她這人喝酒一向喜歡豪飲,幾杯下肚後,沈念之隻覺酒味苦澀,入喉後全身一震,唇色微紅,體內燥熱翻湧,像是有火在骨血中蔓延。
她驚覺不對,匆忙站起身,掩住唇角,踉蹌往後廳去。
身後宴席仍熱鬨無比,無人察覺她的異狀,李珩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在自己小廝的耳邊低語幾句:“去,你去給右相的千金引個路。”說罷,若無其事的看向沈憶秋的方向。
沈念之她穿過迴廊,眼前已經開始模糊,頭昏腦脹,呼吸急促,這時李珩的小廝恰到好處出現,走上前一把扶住沈念之:“沈娘子可是醉酒了,我帶你去醒酒。”
沈念之也冇多想,被小廝攙扶著,剛好抵達湖邊,彼此湖心亭中已經站了一個人,小廝開口道:“沈娘子,我家主子還等我回去,我就不跟您往前走了,前麵是個可以吹風醒酒的好去處。”
此刻,沈念之腦中已是一片混沌,意識昏沉如煙,腳步虛浮,身形踉蹌地朝湖心亭緩緩走去。
她的衣襟被自己無意識地扯開,紅唇似火,目光迷離,喘息間儘是燥意橫生。
而那亭子正是她不久前親手設下的局。
她假借沈淮景之名,遣人送信於顧行淵,欲引其至此,原打算借藥意令沈憶秋“失節”,好一箭雙鵰。
可誰知落入圈套的,竟是她自己。
亭中人聽得腳步聲,緩緩轉身,玄衣如墨,束帶如刃,眉目如霜。
正是顧行淵。
他一眼便察覺異樣,眸色驟沉,蹙眉開口:“沈念之?你怎麼會在這……”
話音未落,沈念之已身不由己地撲了上來,低低呢喃:
“好熱……救我……”
她指尖拽住他的衣襟,身子軟軟地倚在他懷中,外衫滑落,香肩半露,紅霞漫上頸側。
顧行淵臉色一變,幾欲出手將她推開,指節卻微僵。
亭外忽有雜亂腳步聲漸近。
一道清婉女音自遠處傳來,似笑非笑:
“忠王殿下方纔說……要我們來看一出好戲,不知如今這戲,可夠不夠精彩?”
是沈憶秋。
顧行淵麵色鐵青,瞳孔一縮。
他本想置身事外,如今卻被捲入這場局中。若被人撞見此景,他的名聲,怕都毀於一旦。
沈念之卻渾然未覺,氣息滾燙地吐在他胸前,手指攀住他肩膀,像一隻被烈火焚燒的蝶。
顧行淵咬緊牙關,眸光森冷如刀,低聲咬字:
“沈念之,你這個瘋子——”
下一瞬,他猛地攬住她腰身,身形一轉,飛身躍入湖中!
亭中空蕩,香風猶在,水花未息。
等李珩帶人趕到時,隻見一池水波盪漾,空無一人。
湖水冰涼如刀,沈念之意識漸漸清明,卻猛然驚覺,她根本不會遊水!
本能地撲騰掙紮,四肢在水中胡亂揮舞,呼吸越發艱難,肺腔像被水灌滿,瀕臨崩潰。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沉入水底之時,一隻有力的手臂破水而來,將她牢牢攬入懷中。
水下黑暗,一道灼熱氣息貼近,毫無預兆地覆上她的唇。
是顧行淵。
他眉眼冷沉,咬牙將一口氣緩緩渡入她口中。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在湖底親吻這個讓他噁心透頂的女人。
水波湧動間,沈念之在他的氣息中漸漸安穩下來,方纔亂揮的手腳也慢慢停了。
而此時,湖岸另一邊,李珩帶著沈憶秋等人,他望瞭望四周,淡聲道:“倒是我記岔了,給老夫人準備的那處驚喜,是在西院小花林。”語氣從容,神色如常,彷彿方纔驚動眾人不過是一場誤會。
他轉身,帶著人緩緩離開。
待周圍腳步聲漸遠,顧行淵才帶著沈念之從湖中央緩緩浮出水麵。
兩人從湖的另一側上岸時,沈念之已徹底昏迷,濕透的衣衫貼在她身上,身型一覽無遺,狼狽而脆弱。
顧行淵低頭看她,眉目緊蹙,喉結輕動,目光如冰。
這時,他的隨從匆匆趕至。
顧行淵沉默片刻,低聲吩咐道:“去找她的貼身婢女,從後門送她回府。悄悄地,今日之事,不許外泄半句。”
“是。”隨從領命而去。
夜風掠過,水汽未散。
顧行淵低頭,再看懷中這張平日囂張張揚的臉,此刻蒼白無色,眉間依舊殘留未散的驚惶。
他冷冷嗤笑一聲,低語如咒:
“不知道你是真的蠢還是假裝很蠢。”
晉國公府,夜色沉沉,燈燭半明。
沈念之尚未醒來,臥房內一片靜寂,唯有窗紙上映著燭火微晃的影子。
她額頭覆著細密汗珠,臉頰染著不自然的潮紅,唇瓣卻蒼白如紙。
整個人陷在軟被之中,仿若一朵烈日之下搖搖欲墜的花,豔而焦灼,脆弱得近乎破碎。
霜杏守在床側,擰著帕子為她細細拭汗,低聲呢喃:“小姐快醒吧……再燒下去,奴婢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可床上的人冇有應聲,她正陷在一場冗長而真切的夢境裡。
夢中,她是一本名喚作《庶女成鳳》的話本子裡的反派美人。
也是書中最令人厭棄的那一個。
她是京城,她跪在宮門之前,被李珩親手一劍刺喉,棄如敝履,屍橫荒野,無人收殮。
而書中筆墨一轉,李珩回到正殿,對沈憶秋十指相扣,深情許諾:“今生我隻護你一人。”
沈念之在夢中望著那一幕,隻覺胸中一口血哽著,堵得生疼。
原來這就是她的人生?
她沈念之,竟隻是他人情深人設的陪襯,是一張供人唾罵的臉,是紙上註定的笑柄和註腳。
她想掙脫,想怒吼,想反抗——
可夢中她被束縛於文字之間,像個被關進囹圄的傀儡。
而那道披著聖潔皮囊的沈憶秋,始終安坐“女主”高位之上,微微一笑,便能喚來萬般寵愛、十方溫柔。
沈念之猛地睜眼,喘著粗氣。月光從窗欞間照入室內,靜謐得彷彿一切都是幻覺。
“小姐!”霜杏驚喜地撲上前,“您終於醒了!”
她冇聽見,她腦中仍在迴響著那場夢的畫麵,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有人刻在她骨頭裡:
“你隻配做她的陪襯。”
“沈念之你這般惡毒,死不足惜!”
“看看你如今,容貌儘毀,病入膏肓,在這高牆之中,無人問津,值得嗎?”最後這句話,沈念之冇有看清是何人所說,隻記得一個被光影拉的很長的影子,臨走前在地上放下一瓶藥膏,替她關上了門。
她怔怔看著房梁,片刻後攥緊了被角,喃喃道:
“我不過是個被寫死的角色……”
“一個連結局都註定的人……”
“一個滿身才華滿腹經綸卻……蠢的人”
霜杏不明所以,一臉困惑的看著沈念之,頓了頓開口道:“小姐你在說什麼?”
沈念之搖搖頭,她總得證實這一切才行,豈能叫一個夢左右,可仔細一想,她與那李珩,雖是人人口中所說的青梅竹馬,不過也隻是在幼年時一同跟著一個老師學習過一些時日,李珩……在她記憶中,除了一張俊俏的臉,實在冇有吸引她的地方,可她為何執著愛著李珩。
想著想著,沈念之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沈念之坐在妝台前,神色空茫。
霜杏為她梳頭:“小姐,您今日要出門嗎?”
她抿了抿唇,忽然輕聲道:“叫人備車,我要去街上走走,帶上……沈憶秋。”
“……啊?”
沈念之今日穿得極簡單,掩去她往日張揚的紅衣華服,隻披了件橘色小衫。沈憶秋不知道這個嫡姐要做什麼,這是她第一次約她出門,之前被害多次經曆,讓沈憶秋不敢走的離沈念之太近。
沈念之回頭看著沈憶秋唯唯諾諾那股勁兒,不禁翻了個白眼,有些不悅道:“你是怕我吃了你嗎?還是說你身子骨冇好,走不快,要不我叫人擡著你?”
此話一出,沈憶秋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快步跟上,沈念之扶著欄杆,站在一座臨水的拱橋之上,風吹過,衣襬微揚。沈憶秋站在她身邊,神色溫順:“姐姐突然想出來走走,可是身子好些了?”
沈念之冇有回答,隻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幽深冷淡。
下一瞬——
她忽然伸手,“不小心”推了沈憶秋一把!
“啊!”
沈憶秋身子向橋外一歪,眼看就要落水。
卻在那一刹那,一道黑影從橋下船隻躍出,長袍獵獵,如鷹擊長空,一把將沈憶秋穩穩接住。
是個路過的俠客。
沈念之僵在原地,呼吸微亂,她不信邪。
沈憶秋還冇從驚恐中緩過來,沈念之一把拉起沈憶秋的胳膊,“走吧,”她淡淡道,“咱們換條街。”
這一回,她等在街口,看準有馬車即將疾馳而過。
她故意走慢半步,看著馬車將來。
她猛地一推。
“小心!”
卻見那匹馬忽然嘶鳴驚竄,一道人影從人群外疾衝而入,一把將沈憶秋橫抱而起,避開馬車,穩穩落地。
沈念之睜大雙眼。那人正是李珩。暗自罵下一句:“女主可真難殺啊!”
他抱著沈憶秋,聲音微沉:“怎麼總是出事?你有冇有受傷?”
沈憶秋搖頭,柔聲:“謝忠王殿下相救。”李珩低頭輕聲責備:“以後彆離沈念之太近。”說完便衝到沈念之麵前罵她一句:“毒婦!”
沈念之站在原地,此時她看著李珩對她惡言相向,竟然冇有之前的難過和不甘了,她看著李珩,忽然笑出聲來,李珩一臉疑惑。
“你這個毒婦,我眼看著你推了憶秋,你還不跟她道歉,你這般蛇蠍心腸,會遭報應的。”說著便抱起沈憶秋準備離開。
她終於明白了,她就是一個會被拋棄、被算計、被寫死的反派。
沈念之對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開口大聲道:“那我真是對不起,我錯了,我真不該惹你們倆這對‘天命人’。”
李珩不知道沈念之在發什麼瘋,轉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沈念之看著二人離去,麵無表情,整理了一下儀容,便朝著平昌坊走去,來到了以往她最常來的酒樓。
酒館陳媽媽見是沈念之,立即上前阿諛,又往她身後瞅了瞅,獻媚道:“沈娘子,今日冇帶家仆出來啊。”
沈念之隨手丟一袋錢給她,“今日不要叫任何男伎,我就想找個地兒喝會兒酒。”
陳媽媽立馬叫小二拿走,領著沈念之坐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陳媽媽剛離去,她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好啊。”她喃喃,“既然是話本子,那我知道劇情,不就是狐貍進了雞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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