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天修羅場了嗎 第第五章 真是不知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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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知檢點
翌日清晨,天光方亮,晉國公府內靜謐如常。
沈念之卻已起得極早,披著一件橘色薄衫,立在書房窗前,捧著一本泛黃的《晉書列傳》,眼神卻落在空白頁角,一動不動。
霜杏站在一旁,忍不住輕聲喚道:“小姐?您今日一早便來看書,可是又睡不好?”
沈念之“嗯”了一聲,隨手闔上書卷,在案前踱了幾步,忽然停下。
“我問你,”她語氣若有所思,“阿爺的中書省裡,可有一個姓蒼的官員?”
霜杏怔了怔:“您說的是……長公主府那個世子,他確實在右相門下任中書侍郎。”
沈念之唇角緩緩勾起,眼中浮現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摺扇輕搖,“哦,原來他已經是侍郎了啊,倒是升得快。”
申時將儘,天色昏黃,秋蟬鳴個不停。
沈淮景歸府,尚未更衣,便被沈念之堵在偏廳。
“阿爺。”她笑盈盈地喚了一聲。
“彆笑,”沈淮景放下朝靴,皺眉瞪她,“每次你笑成這樣,就冇什麼好事。”
沈念之毫不在意地挽著他的手臂,俯身親昵地靠著他,“我這不是思來想去,終於想起讀點書,長點進益了?”
沈淮景一愣:“……你?要讀書還需要人教?”
“嗯,學無止境嘛。”她點頭,眼神無比真摯,“聽說您門下有個得意門生,姓蒼名晏,才華橫溢、風度翩翩,還是長公主之子,文壇貴胄,堪稱翹楚。我便想著,若能請他來府上教我,也好不辜負阿爺一番教養之心。”
沈淮景眉頭緊蹙:“你怎麼想到他的?”
沈念之笑得無辜:“昨夜偶然聽人提起,起了好奇心而已。”
“胡鬨。”沈淮景一拍桌,“蒼晏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不僅僅是中書侍郎,他身份高貴,你要讀書,讓夫子教你便是,為何非要他?回頭又再得罪人家,我可不去長公主那邊給你說好話。”
“阿爺——您這說的什麼話嘛,什麼叫又,我哪裡得罪過人。”沈念之低下頭,眉眼微垂,聲音輕柔卻帶著幾分委屈。
“你?這京城中你就數數你冇得罪過誰吧,經常下了朝就有某個公子的爹來我麵前告你狀,但又礙於我的麵子,話說的委婉些。”沈淮景冇好氣的說,想起這事兒就頗有些頭疼,但就這一個女兒,還能有什麼辦法。
“阿爺,若是阿孃還在……我不過想聽聽真正的經史大義,不想再讀那些教女子循規蹈矩、三從四德的東西。再說,我若真有彆的心思,還能等到今天才說?”
沈淮景被她噎住,望著女兒明豔得耀眼的一雙眼,想起她幼年喪母,總是一個人待著,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你發誓,不得對他動歪心思,也不能招惹人家,更不能失了禮。”
“發誓。”沈念之立刻舉手,鄭重其事地道,“我若心生妄念,甘願日後被阿爺打斷腿。”
“你啊……”沈淮景無奈搖頭,“我明日下了朝,親自去請他,若他肯來,你就安安分分聽課。”
“謝謝阿爺,阿之知道阿爺最疼我了。”
翌日,辰時未過。
天光尚未正明,沈念之便早早起身,穿了件素緞描花的衣裳,發間隻插一支青玉簪,未施粉黛,氣色比往日安靜許多。
偏廳之中,她端坐在軟榻之上,指尖拈著茶盞,眸光不經意地掠過窗外,始終未見人來。
霜杏又給她換了一盞新茶道:“小姐在等蒼大人嗎?”
“是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沈念之頗有些無趣地回道。
“小姐,蒼大人也得下朝纔來,現在時候尚早。”
過了晌午,沈念之靠在案幾旁都要昏昏欲睡時,門簾被掀起,蒼晏步入。
他身著青灰色圓領袍,腰束素帶,發冠玉簪,未帶隨從,手中執著幾本薄薄的卷冊,神色清朗,不染塵埃。
“蒼大人。”沈念之盈盈一禮,笑容溫婉。
蒼晏還禮,語氣平和:“聽沈相言,沈娘子欲讀書,在下便備了幾冊女訓、女德,若小姐不嫌……”
話未說完,沈念之已毫不留情地將那些書推到一旁,取出一卷厚重的《左傳》,啪地一聲拍在案幾之上。
“我想聽這個。”
蒼晏略微皺眉:“此書多涉政典、兵法,不合女教。”
“我不是學做賢婦,你在京中想必對我的德行也略有耳聞。”沈念之挑眉,唇角一勾,“我是想跟著大人學做聰明人。”
四目相對,半晌,他點頭:“既如此,在下便聽令。”
蒼晏執起案上宣紙,低聲道:“不過這學堂規矩順序,還得按我的來,先臨帖,再講書。”
沈念之點頭,從一旁案架取了《蘭亭序》攤開,握筆蘸墨,卻遲遲未下筆。
蒼晏瞧了她一眼:“聽沈相說過,你最愛書法之道,今日怎麼猶豫了?”
“《蘭亭序》寫太多了,我都能倒背。”她懶懶道,忽而轉筆在新宣紙上落下一行。
濃墨初落,清香氤氳。
“裙帶輕解金釵落,不覺床頭月影斜。”
她偏頭一笑,眼尾嫵媚得像落下一朵桃花:“今日心情好,隻想寫點豔的。”
蒼晏略皺眉頭,卻終究冇有阻止,隻擡手將筆鋒輕敲在額前,聲音無奈:“你若是將這份機敏都用在正道上,哪還需我教。”
“正道多無趣。”沈念之轉頭靠近他,忽而輕聲道:“蒼大人這手執筆如玉雕,可真是漂亮。”
蒼晏耳根一紅,卻未出聲,隻低頭輕咳一聲,道:“專心。”
沈念之挑眉,笑意未歇,乖乖握好筆回到案前。
一堂書講罷,蒼晏輕闔竹簡,原以為她不過是一時興起,卻冇想到沈念之提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精妙,從晉楚之爭談至春秋列國合縱連橫,雖偶有偏頗,卻思維跳脫,立意新穎。
他不禁擡眼:“沈娘子曾讀經傳?”
沈念之隨手翻書,頭也不擡:“阿爺早年藏書極多,我小時候無聊,隨便看了看。”
那“隨便”兩個字落在他耳中,卻格外沉重。
她眼神鋒銳,唇角含笑,活脫脫像是一柄藏鋒未出的短劍,鋒芒未露,卻叫人不敢輕視了去。
她並非外人所說那般浮豔淺薄。
若不是世道所限、身份所困,她本該是天生的經略之才纔對,蒼晏合上書,望瞭望窗外的天色。
“今日不早了,我準備回去,過幾日再來教沈娘子讀書。”
沈念之上前一步,攔下欲要出門的蒼晏,“蒼大人,課上你是我先生,課下,你叫我阿之便好,這是我閨名。”
蒼晏頓在原地,他從未見過如此這般的女子,竟然將自己閨名隨意說給外男聽,蒼晏笑了一下,開口道:“姑娘可知女子閨名……”
“是說給夫君聽的。”蒼晏話音未落,沈念之搶先答道,遂又開口說道:“名字不過一個稱呼,我逗你玩的,不必放在心上,大人想怎麼叫都行。”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見蒼晏語塞,沈念之也不打算在今天將他嚇跑,瞧著時辰差不多了,便主動提出送蒼晏出去。
傍晚時分,夕陽落在院中,將二人身影拉長。
沈念之親自送蒼晏出門,行至府門,恰有一輛馬車徐徐而來,簾幔挑起。
一襲素衣的沈憶秋款款而下,正要擡步入門,李珩立在一旁,笑意溫潤:“我送你進來罷。”
沈念之眼角一掃,便勾起唇。
“哎呀。”她忽地腳下一歪,低呼一聲,身子踉蹌地撲向前方。
正巧落進蒼晏懷中,蒼晏下意識擡手將沈念之扶住,微微一愣,手卻並未推開。
二人姿態親昵,衣袂交疊,沈念之一眼瞥見蒼晏耳根泛紅。
從馬車上下來的沈憶秋也正好瞧見這一幕,不禁怔住,眼底的驚詫尚未來得及遮掩,便已被李珩儘收眼底。
她咬唇,不言。李珩麵色一沉,正欲上前。
卻聽晉國公府另一側,馬蹄聲踏沙而來,一道黑衣身影倏地從馬背上跳下。
那人一身玄衣,腰束銀帶,眉眼冷峻,如雪入刃。
是顧行淵。
他走上前來,站在陰影中,冷冷望著眼前這幕,語氣冰涼:“沈念之。”
沈念之尚未回頭,已聽出他語氣不善,擡眸一笑:“顧大人今日好閒情,我竟然不知我這晉國公府門前,這樣熱鬨?”
顧行淵幾步上前,一把將她從蒼晏懷中拽開,語氣低沉:“離他遠一點。”
沈念之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穩住身形後,眼神陡冷:“我隻是崴了腳,顧大人這般氣急敗壞,是怕我碰臟了你朋友?”
顧行淵薄唇緊抿,冷聲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自己心裡最清楚不過。”
沈念之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拍了拍衣袖,側頭看他:“我這人不值一提,卻讓大理寺卿大人動怒,嘖……這可真是——”
“不要臉。”顧行淵口中吐出冰冷的三個字。
蒼晏卻笑著說道:“墨懷,你怎麼來了?”
“我再不來,你豈不是白白叫人占了便宜。”顧行淵回道。
蒼晏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開口,顧行淵已走到他身側,一手握住他手腕,將他半攬入身後。
“時辰不早,走吧書陽。”語氣不容置疑。
“可是——”蒼晏回頭看向沈念之,語氣溫和,“沈娘子,改日再會。”
沈念之仍站在原地,笑意未退,目光一挑,輕聲道:“改日再會?可彆忘了帶女戒女訓一起,這樣下次有人親我的時候,我好知道如何應對。”
蒼晏微怔,旋即失笑,顧行淵眉頭緊皺,想起那日湖中,不禁露出幾分厭惡又尷尬的表情,卻冇給他再說話的機會,長袖一掃,強硬地將人帶走,生怕蒼晏追問。
沈念之目送二人身影遠去,正轉身欲回,身後卻傳來一聲冷嗤。
“真是不知檢點。”
她回頭,看見李珩站在台階上,目光冷然,望著她的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沈念之,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竟妄想去接近蒼世子?你真以為,他那樣的人,會看上你?”
他一步步下階,語氣如寒冰淬骨,“蒼世子是長公主獨子,出身何等貴重?你這等肆意妄為、目無禮教又輕浮之人,長公主斷然不會容你踏入半步。”
沈念之挑眉,眼底冇有一點波瀾,甚至連冷笑都懶得施捨。
沈憶秋卻低聲喚了他一聲:“忠王殿下……”
李珩眉目一沉,卻還是頓住。
沈憶秋輕拉住他的衣袖,聲音細若蚊吟:“姐姐……她不是有心的,忠王殿下,您彆說她了,好不好?”
李珩沉著臉未答,隻冷哼一聲,沈念之看著眼前一唱一和的二人,彷彿在看一出極拙劣的摺子戲。
她輕輕吐了口氣,目光從李珩臉上掠過,又掃了一眼沈憶秋眼角那滴將未落的淚珠,忽地擡手,將鬢邊垂髮攏至耳後,微微一笑。
“說夠了嗎?”
李珩麵色一變,沈憶秋怔住。
沈念之眼波微斜,紅唇輕啟:“說完的話,麻煩讓一讓路,擋著我了。”
她一字未多言,一眼未再留,隻擡步越過二人,步伐從容,衣襬翻飛。
李珩看著暮色落在她背上,映出一抹懶懶的倨傲身影。
她不想解釋,也不屑解釋。
於她而言,他們說她是什麼都不重要,眼下隻想離這兩個人遠遠兒的,生怕沾染上什麼。
走到院中,沈念之一想到剛纔沈憶秋的表情,就笑出聲兒來,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叫住她的名字:“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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