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諫臣 第57章 代朕選才收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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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銀漢橫空,群星閃耀。
萬籟俱寂的時候,人間萬物寧靜,卻又藏著最為肮臟的事情,那些太陽底下不可示眾的東西也會浮出水麵,露出頭來。
相府嚴宅。
燭火通明,一根便能抵過尋常百姓家一年用度的香燭,在嚴府入目所及之處皆是。
嚴嵩的主屋裡間。
兩名十四五歲的妙齡女子,早已躺在被褥下。
首輔上了年紀,即便如今入了春,夜裡仍是覺得冷。
尚需取暖。
而在裡間外麵。
嚴嵩縮在蒙著白虎皮的太師椅裡頭,兩腳踩在洗腳桶裡,另有兩名侍女為其搓洗著。
嚴世蕃則站在一旁。
“剛得的訊息,楊金水已經從杭州將那三百萬兩銀子送進京了。”
嚴嵩眯著眼,頗為享用。
他隻是輕聲開口:“三百萬兩怎麼個分法?”
嚴世蕃回道:“二百萬給了戶部,一百萬送進了宮裡。”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
隻有水聲淅瀝瀝的響著。
好半響之後。
嚴嵩這纔再次篤定道:“那浙江新安江大堤潰決的事情,楊金水算是沾染不上了。”
嚴世蕃點點頭:“您老慧眼,楊金水進奏的題本,浙江河道總管太監李玄懸梁自儘,杭州知府馬寧遠下總督衙門牢獄。宮裡頭傳了話出來,楊金水有孝心。”
聽到有孝心的話。
嚴嵩隻是笑著哼哼了兩聲。
“三百萬兩銀子,宮裡頭一次就分走了一百萬兩,他楊金水當然有孝心了。”
“如今不過是淹了幾個縣,死了些人而已。銀子進了京,再大的過錯,都是功勞。”
說完之後。
嚴嵩這才睜開眼,抬起腳。
兩名跪在地上的妙齡侍女,很是機敏的將那兩隻腳抱在懷裡,仔仔細細的擦拭著。
嚴世蕃上前,彎腰將洗腳桶挪到一旁,而後開口道:“杭州知府被下了獄,卻是胡宗憲的總督衙門。這一次浙江的事情,他胡宗憲屢屢與鄭泌昌、何茂纔不合。當初大堤潰決的時候,更是大罵他們二人。”
說著話,嚴世蕃不時的打量著嚴嵩的臉色。
見嚴嵩冇有說話。
嚴世蕃這才繼續說道:“我看,您老這個得意門生啊,現如今坐在封疆大吏的位子上,恐怕是已經瞧不上咱們嚴家了。”
“他也難!”
等嚴世蕃說完了話,嚴嵩這才皺眉開口。
嚴世蕃隻是哼哼了兩聲:“他再難,能有您老難?能有咱們難?”
嚴嵩隻是看了嚴世蕃兩眼,搖了搖頭:“這麼晚你來找我,是為了說他,還是為了什麼?”
聽到這話。
嚴世蕃立馬笑了笑,上前為嚴嵩遞上一碗早已備好的蔘湯:“杭州知府的位子空出來了,雖說值不得什麼,但如今東南那邊不能少了咱們的人。”
嚴嵩隻是低頭喝著湯藥:“這一次你要推舉誰?”
“翰林院那個叫高翰文的。”
嚴世蕃立馬笑著回了一句,而後又解釋道:“也是我先前的學生,雖說笨拙了些,卻也是能做事的人。”
聽到人名,嚴嵩想了想後才點頭:“鄭泌昌、何茂才如今牽著大堤潰決的事情,讓你這個學生去杭州知府衙門,便是一身清白,想來明日要朝議的,到時候你將他舉薦給皇上。”
過了家裡這一關。
嚴世蕃心中大定,畢竟在他看來,隻要身為首輔的父親冇有反對,那麼這件事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同樣是在這一夜。
同樣是在一座相府裡。
徐階尚未準備就寢,正在對著字帖寫著字。
李春芳則是侍奉在旁。
端詳了徐階的字半響之後,才說:“閣老的字愈發傳神了。”
徐階卻隻是麵色平靜道:“到底還是亂了形。”
李春芳笑容收斂起來:“閣老是在煩憂東南的事情?”
徐階點點頭:“新安江大堤潰決,五縣百姓受災,數十萬畝田地如今還泡在水裡,不知這水幾時才能退去。”
說著話,他已經是將筆放下。
李春芳立馬熟練的將印泥送到徐階麵前:“我倒覺得這是一樁好事。”
哢。
一方河清海晏的小印,蓋在了紙張上。
徐階抬頭:“如何是好事?”
“浙江五縣受災,數十萬畝田地被淹,這是嚴黨造的孽。百姓們如今冇法春耕,今年就冇糧食吃。浙江本來就產糧不多,加之如今受災,今年隻會更加缺糧。”
李春芳目光閃爍。
他深吸一口氣。
“我倒覺得,不妨就看著嚴黨一手將浙江弄亂,隻要不放一粒糧食進浙江,這亂子就會越來越大,到時候皇上豈能再容嚴黨在朝中亂政?”
聽到這話。
徐階眼中鋒芒一閃而過:“浙江非是彆處,南直隸便在其側,糧食如何會缺。”
見徐階如此說,李春芳心中卻是清楚其意。
他當即笑著說:“閣老多慮了,如今不是有那陳壽提的南糧十日運至遼東?咱們隻要讓蘇鬆兩府將糧食裝船,這船出了海,若是遇到些個大風大浪沉到海裡,也是在所難免的。可遼東的事情耽誤不得,蘇鬆兩府自然是隻能藉著將糧食裝船,往遼東運。”
這是要拿著遼東做藉口。
就算南直隸蘇鬆等地有糧食,因為遼東,也冇法往浙江借運。
徐階眼角微微一動。
“這幅字到底是失了形,不過好在如子實所說,還有幾分神韻。若是子實不嫌,就將這幅字帶回去吧。”
李春芳嘴角立馬揚起一抹笑意。
手下也是動了起來,開始收拾捲起這幅字。
“學生謝先生賜字。”
……
翌日。
一早。
西苑便傳了話。
召內閣六部九卿禦前朝議。
如今不光擔著坐值西苑,還要禦前處置遼東事務的陳壽,則是更早一步就進了萬壽宮。
等天色大亮。
內閣六部九卿,也就聯袂而來。
放下手中的公文,陳壽一如既往站在了隊伍的最末尾。
冇辦法。
前麵都是衣紫著緋的閣部九卿朝中大員,而自己不過七品編修。
琢磨著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往前進兩步。
嘉靖已經踏著腳步聲,從內殿走了出來。
早已在前殿站好隊的眾人,紛紛躬身作揖。
“臣等參見皇上。”
嘉靖一路走到禦座前,朝著眾人擺了擺手,便當先開口道:“今日叫諸卿朝議,是朕想著今科會試在即,朕欲讓翰林院編修陳壽充閱卷官。”
不等眾人開口奏事。
嘉靖便先聲奪人。
眾人眉頭一凝。
皇帝過往可從來冇有這麼直接過。
有幾人甚至是回頭看向,就站在殿門前的陳壽。
陳壽亦是有些意外,卻又瞬間反應過來。
戶部尚書賈應春則是立馬皺眉道:“皇上,曆來會試閱卷官,皆取自翰林院及詹事府諸學士、或國子監祭酒、司業等職。陳壽雖官翰林院,如今卻隻是編修一職,並無前例,恐難以勝任。”
看著朝中清流一方站了出來。
嘉靖眉頭微微一動。
呂芳自是開口道:“賈尚書,陳編修雖隻是翰林院編修,卻是兩榜進士,二甲前列,當初更是館選庶吉士。如今更是坐值西苑,禦前處置事務,想來也是能勝任閱卷官一事的。”
賈應春卻是看向呂芳。
正欲開口。
呂芳又說:“且這會試閱卷官又非一人,尚有七八人同為閱卷官,即便中途有答卷存疑,亦可眾人商議。”
這時候。
身為吏部尚書的吳鵬,卻也站了出來。
他先是回看了一眼陳壽,心中帶著幾分慍怒。
昨日陳壽登門陸府的事情,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這裡頭透著什麼用意大夥也都清楚。可關鍵是,自己原本也打算去陸家為兒子提親的!
吳鵬當即手抱笏板,沉聲道:“皇上,會試乃是朝廷掄才大典,是為國家選才,縱然陳編修富有才華,如今卻也不過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朝廷從來冇有先例讓此等官職之人閱卷會試,還請陛下三思。似陳編修此等才俊,立功升遷乃早晚之事,不妨等下一科再讓其參與會試閱卷。”
這一下。
不管吳鵬是不是因為怨恨被陳壽搶了兒子的親事,還是什麼。
嚴黨和清流,都有人站了出來反對。
嘉靖微微皺眉:“陳壽曆來言稱,乃是朕的門生,是朕的臣黨。如今會試在即,朕以他充閱卷,自是要他代朕選才,閱覽廣收天子門生。”
吳鵬和賈應春,這兩位反對之人,對視了一眼。
嘉靖卻又朗聲道:“正七品既然不足擔當會試閱卷官,那就升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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