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424:奪舍明仁宗 第119章 落日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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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熙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清晨,天津衛行宮被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罩,待晨光穿透雲層,金色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殿內,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四周靜得能聽見海風拂過窗紗的輕響,偶爾夾雜著遠處漁船的櫓聲,一派寧靜祥和的氛圍,與百裡之外的京城截然不同。
朱高熾難得起得早,在兩名宮女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溫熱的麪湯洗去一夜慵懶,太監李平遞上的象牙梳輕輕梳理著他花白的鬚髮。
隨後,他與趙貴妃相對而坐,開始用早膳。紫檀木餐桌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海鮮肉丁米粥,米粒熬得軟糯,裡麵摻著切碎的蝦仁、瑤柱,鮮香撲鼻;旁邊還有兩碟小菜,一碟涼拌海蜇,一碟醬醃黃瓜,清爽解膩。老皇帝舀起一勺米粥送進嘴裡,米香與海鮮的鮮味在舌尖散開,他連連點頭稱讚:“這粥熬得地道,比宮裡禦膳房的手藝還勝幾分。”
趙貴妃笑著幫他添了一勺粥:“陛下喜歡,臣妾讓禦廚明日再熬。”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偶爾打趣兩句,晨光落在他們身上,透著幾分歲月靜好的溫馨。
辰時初刻,行宮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兩名身著勁裝的騎士翻身下馬,身上的衣袍沾滿塵土,顯然是日夜兼程趕來。他們不等侍衛通報,便“噗通”一聲跪在行宮門前,高舉著一封密封的密信,聲音帶著趕路的嘶啞:“東宮急使!求見陛下!有要事稟報!”
朱高熾正與貴妃說笑,聞聲先是一愣,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隨即很快鎮定下來——太子向來沉穩,若非大事,絕不會如此倉促派使者前來。他揮手示意李平:“去看看。”
李平快步走出殿外,接過密信後仔細檢查:先是檢視火漆印是否完好(那是東宮專屬的麒麟印,紋路清晰,絕無偽造),又輕輕捏了捏信封,確認冇有異樣,這才躬著身子捧著密信回到殿內,雙手遞到朱高熾麵前:“陛下,是東宮的密信,火漆完好。”
朱高熾接過密信,指尖觸到信封上的涼意,心裡莫名升起一絲不安。他頗有些不解地看著信封——前幾日還收到太子的奏報,說京城一切安穩,怎麼突然就有急信?拆信時,他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顫抖,信紙被緩緩展開,上麵的字跡是太子朱瞻基的親筆,遒勁有力,卻寫著讓他心驚肉跳的內容。
信不長,不過百餘字,可朱高熾看清內容的瞬間,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瞳孔猛地收縮。信上寫著:“越王朱瞻墉謀逆,已於十六日夜伏誅。其全家三十口儘除,越王本人畏罪自儘,越王妃及二人子女六人賜死,餘者(家奴、親信)皆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謀逆……伏誅……”這幾個字像重錘般砸在朱高熾的心上,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失魂落魄間,手中那柄溫潤的羊脂玉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衣袖揮動時,手肘不小心撞到桌邊的粥碗,“嘩啦”一聲,半碗鮮粥傾倒在地,米粒與蝦仁撒了一地,熱氣騰騰的粥汁濺在他的龍靴上卻渾然不覺。
趙貴妃嚇得立刻起身,伸手想去攙扶他。可剛碰到他的手臂,就被朱高熾猛地推開——他此刻腦中一片混亂,二兒子朱瞻墉的模樣在眼前閃過:那個總是恭恭敬敬跪在他麵前,說“兒臣願永遠輔佐大哥”的人,怎會謀逆?怎麼會落到“全家儘除”的下場?
老皇帝的胸口劇烈起伏,像破舊的風箱般喘著氣,呼吸異常急促。他張了張嘴,可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幾次試圖開口,都隻發出嘶啞的氣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信紙,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帶了刺,紮得他心口發疼。
突然,朱高熾猛地捂住胸口,喉嚨裡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響,隨即“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暗紅的血珠濺在明黃色的桌布上,像一朵朵刺眼的花,周圍的宮女、太監嚇得目瞪口呆,紛紛跪倒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
吐完血後,朱高熾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驟然一軟。
趙貴妃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抱住他,隻覺得懷中的人輕得像一片羽毛,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唇泛著青紫色,眼神也開始渙散,看向趙貴妃的目光裡,滿是痛苦與難以置信。
“陛下!陛下!”趙貴妃抱著他失聲痛哭,聲音顫抖,“周太醫!快傳周太醫!”
一直候在偏殿的禦醫周正聽到呼喊,提著藥箱快步衝進來。他看到殿內的景象,臉色一變,立刻跪在朱高熾身邊,手指搭上他的腕脈——脈象微弱紊亂,如風中殘燭。周正不敢耽擱,一邊讓宮女取來銀針,一邊高聲吩咐:“快拿溫水!準備蔘湯!”銀針飛快地刺入朱高熾的人中、膻中、湧泉等穴位,周正的額頭滲出冷汗,雙手卻穩如磐石,每一次下針都精準無比。行宮的寧靜被徹底打破,隻剩下趙貴妃的哭聲、周正的吩咐聲,以及眾人慌亂的腳步聲,晨光依舊明亮,殿內卻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隨行太醫周正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刻讓人請來天津知府推薦的兩名當地老中醫。三人圍著朱高熾的床榻迅速展開施救:周正手持銀針,精準刺入百會、膻中、湧泉等關鍵穴位,銀針刺破皮膚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一位老中醫跪在榻邊,雙手按在皇帝胸口,按照古法推拿按壓,試圖疏通淤堵的氣息;另一位則快速調配急救湯藥,將人蔘、當歸等名貴藥材碾碎,用溫水衝調成濃汁,準備隨時喂服。
各種手段輪番施展,殿內的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緊緊盯著床榻上的朱高熾。趙貴妃站在一旁,雙手攥得發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哭出聲,生怕打擾施救。長達小半個時辰的忙碌後,朱高熾的喉嚨裡終於發出一聲微弱的“嗬”聲,胸口緩緩起伏,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
可他依舊虛弱得厲害,隻能靠在柔軟的錦緞軟枕上,連抬手的力氣都冇有。臉色依舊像金箔般慘白,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紫黑色,眼神也透著幾分渙散,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能看出他還保持著一絲清醒。
忽然,朱高熾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殿外——那裡站著太子派來的兩名使者。身邊的大內侍衛見狀,立刻上前,其中一人伸手抓住左邊使者的衣領,像拎小雞似的將他揪到床榻前,按在地上跪好。使者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有絲毫反抗。
“你…………朱瞻基……”朱高熾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說一個字都要喘一口氣,胸口的疼痛讓他眉頭緊鎖,眼底卻滿是心如刀絞的痛楚,“他是不是想學唐肅宗?是不是想讓朕做唐玄宗,被兒子奪了皇位,再圈禁至死?”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歇斯底裡的質問,“是不是下一步……還要把朕的貴妃也給勒死?”
使者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趴在地上磕頭,額頭一次次重重撞在地麵,很快就滲出血跡,嘴裡不停辯解:“啟稟陛下!冤枉啊!太子殿下隻是平叛,絕無半點不臣之心!越王謀逆證據確鑿,殿下也是為了大明江山安穩,絕無此意!求陛下明鑒!”
“絕無此意?絕無此意?”朱高熾突然冷笑起來,笑聲乾澀而淒厲,牽動了胸口的傷勢,他忍不住咳嗽兩聲,嘴角溢位一絲血跡,“那為什麼殺得這麼乾淨?連……連幾歲孩子一個都不放過?”
趙貴妃連忙上前,用乾淨的手帕輕輕擦拭著老皇帝嘴角的血跡和額頭上的冷汗,一邊擦一邊流淚哽咽:“陛下息怒,龍體要緊。太子殿下這麼做,也是為了杜絕後患,穩住大明的根基……”
她的眼淚越流越凶,一半是真的擔心朱高熾的安危,怕他氣絕身亡;另一半則是藏在心底的恐懼——太子連越王的妻兒都能下狠手,若是將來登基,會不會因為自己曾受寵,也對她和岐王朱瞻崅痛下殺手?
朱高熾聽著貴妃的勸慰,卻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滴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看任何人,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他微弱的呼吸聲和趙貴妃壓抑的啜泣聲。周圍的宮女、太監、侍衛和太醫們,都識趣地保持著沉默,連大氣都不敢喘——誰都知道,此刻任何一句多餘的話,都可能點燃皇帝的怒火,引火燒身。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卻驅不散殿內的壓抑與悲涼。
六月十八的傍晚,天津衛行宮的海風依舊帶著鹹濕氣息,卻吹不散朱高熾心中的陰霾。他躺在床榻上,望著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突然開口,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傳旨……回京。”
他一刻也不想待在這片曾讓他安心的海邊,滿腦子都是京城的景象——越王府的血跡、被梟首的親眷、還有太子那封字跡冰冷的密信,他必須回去看看,京城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旨意剛下,隨行太監便匆匆回報:“陛下,太子殿下早已派人將龍駕送到天津衛城外,就等陛下起程。”朱高熾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卻終究冇說什麼,隻是讓侍衛攙扶著,緩緩登上了回京的馬車。
馬車內部鋪著厚厚的錦緞軟墊,懸掛著遮光的紗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聲響。
朱高熾全程躺在軟墊上,雙眼緊閉,始終拒絕進食。趙貴妃坐在他身邊,一路緊緊握著他枯瘦的手,輕聲講述著這幾日在海邊的趣事——說哪日撿到的貝殼最漂亮,說哪次廚子做的海魚最鮮,試圖用這些輕鬆的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可每當她提起這些,朱高熾隻是微微頷首,眼神依舊空洞,連一絲笑意都冇有。
趙貴妃不敢放棄,隻能小心翼翼地用銀勺舀起溫熱的蔘湯,遞到他嘴邊:“陛下,多少喝一點吧,不然身子撐不住。”
她一邊喂一邊在心裡暗自著急——老皇帝若是真的絕食,恐怕撐不到京城就油儘燈枯。朱高熾似乎察覺到她的擔憂,每次都會勉強張開嘴,喝下小半碗蔘湯,靠這稀薄的藥力維持著氣息,卻始終保持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皇帝的車隊在官道上一路急行,車輪滾滾碾壓著路麵,發出單調的聲響。車廂內寂靜無聲,車廂外的侍衛、太監也都大氣不敢喘,連馬蹄聲都刻意放輕,整個車隊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隻有偶爾掠過的晚風,能帶來一絲短暫的喧囂。
六月二十的傍晚,夕陽的餘暉再次染紅天際時,車隊終於抵達紫禁城東華門。
城門下太子朱瞻基身著華服,腰繫玉帶,率領著數百名文武百官整齊跪地,齊聲高呼:“臣等恭迎陛下回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洪亮,震得空氣都微微顫動。
馬車內的朱高熾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讓太監掀開了車簾。他看向跪在最前方的朱瞻基,眼神複雜到了極致。
他冇有說話,隻是深深看了朱瞻基一眼,便讓身邊的太監攙扶著,彎腰走下馬車,徑直朝著紫禁城深處走去,全程冇有與太子說一個字,甚至連腳步都冇有停頓。
朱瞻基跪在地上,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手指微微蜷縮,卻始終保持著躬身的姿態,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數百名文武官員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卻冇有一個人敢出聲,全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誰都知道,此刻任何一句議論,都可能引來無法預料的後果。
按照慣例,皇帝入宮後,百官便可起身離去。可此時,冇有一個人動。所有人都保持著跪地的姿勢,目光悄悄瞟向朱瞻基,等待著他的示意。直到朱瞻基緩緩直起身,回頭環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百官,又朝所有人輕輕揮了揮衣袖,像是在無聲地說“散了吧”,文武百官這才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對著太子躬身行禮:“臣等告退!”隨後才紛紛轉身,有序地離開東華門。
城樓上,幾個負責值守的太監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相互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滿是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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