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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天死諫,我成千古明君了? 第94章 瘋狂的洪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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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

夕陽透過窗格,在地麵投下光影,浮塵在光柱中滾動。

殿內很靜,隻有木架上的靈位。

“這小子是有能耐的。”

一句話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老朱背著手,站在殿中,目光望向前方,像在與人交談。

他換下龍袍,穿著常服,沒了皇帝的架子,此刻像個在和家人說話的老漢。

“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就敢站出來。”

老朱嘴角上揚,眼角有了皺紋。

不久前奉天殿上的一幕,他記得。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朝堂上沒人出聲。湖廣的災情壓在每個人心頭。戶部尚書臉漲得通紅,反複說國庫沒錢,話裡都是難處。

就在那時,一道身影從佇列中走了出來。

步子不急,也不緩。

身形看著單薄,脊梁卻很直。

“說這湖廣賑災的糧款,他一人就能籌集出來。”

老朱的聲音裡帶著讚許。

“還是從商賈手裡。”

他咂了咂嘴。

他踱了兩步,走到最前方,那裡供奉著一個靈位。他伸出手,又停在半空,用指腹拂過靈位前的桌麵。

“妹子,你也知道那些個商賈都是什麼德行。”

他的聲音放低,有了些親近。

“一個兩個的,全都是鐵公雞,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咱當年起事的時候,為了那麼幾石糧食,跑了多少趟,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人,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八瓣花,想從他們口袋裡掏錢,比登天還難。”

“這小子倒好,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老朱搖了搖頭,臉上是欣賞。

“你是沒看到,那滿朝文武,所有人全都笑話咱大孫。”

他眼前又浮現出那些臣子的麵孔。

有的掩著嘴,肩膀聳動。

有的交頭接耳,投去不屑的眼神。

有的直接冷哼出聲,當他在說胡話。

那些聲音,那些眼神,都對著站在殿中央的那個身影。

“咱沒笑話。”

老朱的語氣沉了下來,眼神也變了。

“咱本來是想攔著他的。”

確實,在那一刻,他想的是護著。這孩子剛回來,根基不穩,怎能說這種大話?要是辦不成,不就成了天下的笑話?他的威信,皇家的臉麵,都要受影響。

可他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咱大孫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慌,沒有逞能,隻有鎮定和把握。那是一種能成事的把握。

“可咱這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老朱咧開嘴,露出一口牙。

是啊,改主意了。

雛鷹總要離巢,總要見風雨。溫室裡長不出大樹,咱的孫兒,咱大明未來的繼承人,怎麼能是軟蛋?

讓他去闖!

讓他去鬨!

天塌下來,有咱這個老頭子給他頂著!

“咱大孫有本事啊。”

老朱的聲音裡是驕傲,他終於伸出手,撫摸著那塊刻著“孝慈高皇後”的靈牌,動作很輕。

“朱煐,哦,就是雄英這孩子,他現在叫朱煐。”

他像想起了什麼,補充了一句。

“咱記得咱和你說過的....”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些出神。

是啊,雄英,那個他傾注心血,卻被老天爺早早收走的孩子。

可現在,他又回來了。

以一個新名字,一種新麵貌,重新站在了自己麵前。

“咱大孫入朝以來,沒人是他的對手啊。”

老朱嘖嘖稱奇,像在說彆人的事。

“嘖嘖嘖,他那張嘴啊,指定是不像咱。”

“咱可沒有這麼好的口才。”

他笑了笑,眼神裡是回憶。

“咱看他那張嘴像妹子你。”

“咱就記得當年咱每次和你吵架,都吵不過你。”

過去的畫麵湧上心頭。

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紮著頭巾,叉著腰,用話把他堵得說不出聲的姑娘。

那時候,日子苦啊。

可心裡,卻是滿的。

“現在說又說不過咱大孫,嘿,他指定是像你的嘞。”

老朱的笑聲在殿內回響,帶著幾分得意,幾分釋然。

“一點也不像標兒,標兒的嘴比咱還笨。”

提到這個名字,他臉上的笑容僵住。

他沉默片刻,轉過身,目光落在皇後靈位旁邊的另一個靈牌上。

說著,老朱一把撈起一旁的朱標的令牌,動作粗魯,不像剛才撫摸妻子靈位時那般。

他把朱標的靈牌放到馬皇後旁邊。

兩個木牌並排立著。

一家人,以這種方式,“團聚”了。

老朱盯著那個刻著“懿文太子”的靈牌。

“標兒啊,你也一起來聽聽。”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從胸膛裡擠出來。

“你這也是的,走的這麼倉促。”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那木牌。

“你要是晚點走啊,也就見到雄英這孩子了.....”

話語裡,是遺憾。

你若是能再撐一撐,哪怕隻是一年,半載,你就能親眼看到你的兒子,那個你以為已經失去的兒子,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你就能知道,咱老朱家,後繼有人!

這喜事,你卻偏偏錯過了。

一股火氣混著悲傷,從老朱心底竄上來。

“你活該!”

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

“咱培養了你這麼多年,你這也不管好自己的身子,走這麼早。”

他的手指戳著靈牌,彷彿要將自己的不甘與憤怒,都傾注進去。

那些年,他手把手教他批閱奏摺,帶他熟悉朝堂,將自己的心血與期望,都灌輸給他。

他為他鋪平了路,掃清了障礙。

他隻等著,自己百年之後,這個兒子能接下這個帝國。

可他呢?

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把江山,把未來,把一個老父親,就這麼扔下了。

“現在傻了吧?”

老朱的嘴角咧開,像笑又像哭。

“咱看到了咱大孫,你沒看到你兒子。”

這話從一個帝王的口中說出,透著悲涼。

像一個在賭氣的孩子,用最幼稚的方式,向一個不會回應的人,宣泄著自己的痛楚。

你看啊,標兒。

你沒能見到的兒子,咱見到了。

你沒能享受到的天倫之樂,咱替你享了。

你後悔嗎?

你後悔就這麼早早地撒手人寰嗎?

老朱笑著,笑著,那笑聲在大殿裡回蕩。

笑著笑著,眼角落下了兩行眼淚........

“哦對了,咱剛剛說到哪兒了?”

老朱的聲音乾澀,在奉先殿裡帶起一點迴音。

他眨了眨眼,視線在殿內遊移一圈,落回了手中的牌位上。

指腹劃過刻字,能感受到每一個筆畫的凹陷。

他眼底這才亮起一絲光。

老朱又抓起馬皇後的牌位,用自己的袖口,擦拭著表麵。

“對對對,還是妹子你記性好,咱剛剛說到了滿朝文武全都針對咱大孫啊。”

他咧開嘴,卻沒有笑意,彷彿在跟人分享著什麼秘密。

“你也知道的,那些個家夥,嘴巴一個比一個厲害,本事麼沒有什麼本事。”

老朱的語氣裡是鄙夷,眼裡閃過一絲銳利。

“一個個引經據典,子曰詩雲,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彈劾雄英的奏章,摞起來比咱的禦案都高了。”

“說咱大孫行事乖張,不尊祖製,不敬師長,是個禍亂朝綱的源頭。”

他哼了一聲,充滿了不屑。

“咱本來想攔著的,可咱轉念一想啊,不行,這回咱不能就這麼攔著。”

老朱把牌位捧到眼前,湊得很近,壓低了聲音。

“咱擔心雄英這孩子啊,他入朝之後太順了。”

“從他監國到現在,底下的人哪個不是看咱的麵子?哪個敢真刀真槍地跟他碰一碰?這不行。溫室裡長不出能遮風擋雨的蒼天大樹。”

“咱得讓他知道知道教訓,讓他明白這朝堂上的事情的不能開玩笑,尤其是這百姓,更不能拿來開玩笑。”

“那些個酸儒,就讓他們去鬨,去罵,去攻訐。咱倒要看看,咱的大孫,能不能在這風浪裡站穩了腳跟。能不能讓那些隻會耍嘴皮子的家夥,全都閉上嘴。”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在大殿裡是多麼的孤單。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了,帶著一絲親昵。

“妹子你也同意咱說的吧?”

“記得剛建國那會兒你說的,讓咱一定要當個好皇帝,一定要記住地裡刨食的百姓。”

他的思緒飄遠了,眼前不再是牌位,而是那張臉。

那是在應天府的皇宮裡,窗外百廢待興,她正就著燭火為他縫補常服。

她抬起頭,眼睛裡映著燭光,對他說,重八,咱們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是從餓殍遍地裡活下來的。你當了皇帝,不能忘了那些還在地裡刨食,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的窮苦人。

“當年咱就是吃不飽飯造反的,不能咱當上了皇帝,還讓百姓吃不飽飯,那咱這皇帝就白當了。”

老朱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他重複著記憶裡的話,彷彿是在替她回答。

“哈哈哈哈,是你告訴咱的吧?你指定是忘了,就說你的記性沒有咱好。”

他揚了揚下巴。

“誒?你記得?不不不,你指定是記不得,肯定是剛剛咱說了之後你想起來了,妹子,咱還不瞭解你嗎?你就彆裝了。”

他自顧自地進行著對話,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嘿嘿,你是不是很氣?那你來打咱啊,咱不還手,來啊,打咱啊!”

他側過臉,將臉頰湊近了牌位,閉上眼睛。

殿內,隻有燭火在燃燒。

沒有嗔怪,也沒有手拍在他的臉上。

“打不到吧?”

老朱笑著,聲音卻開始發顫。

笑著笑著,那笑聲就變成了哽咽。

他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

液體從他眼眶中湧出,滑落下來,在他臉上的溝壑間衝開軌跡。

老朱笑著笑著又哭了。

他緊緊抱著懷裡的牌位,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他隻是一個失去了摯愛的老人。

過了一陣,老朱的情緒才平複下來。

殿內的寂靜重新占據了一切,哭聲消散,隻剩下喘息。

他看著麵前的牌位,好久沒有說話。

那雙眼睛,此刻隻剩下空洞和哀傷。

又過了一會兒,老朱看著馬皇後的牌位歎了口氣。

那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的力氣都吐出來。

“算了,你不起來打咱,過些年咱下去找你。”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疲憊。

“本來標兒走了,咱就也想走了,隻是這麼大的大明咱放不下啊,這天下是我們打下來的,咱得看好了。這麼多的百姓咱得照顧好了,還有老二,老三,老四,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他伸出另一隻手,撫過旁邊另一塊牌位,那是懿文太子朱標。

他的手指在木頭上停頓了許久,指尖發顫。

“標兒太仁厚,像你。可這世道,太仁厚了要吃虧。咱還沒來得及把他教得更狠一點,他就........”

話語中斷。

他收回手,目光落回馬皇後的牌位上,眼底的疲憊更深了。

“還是雄英這孩子好啊。”

提到孫兒,他眼神裡才又泛起一點光。

“這孩子,像咱,也像標兒。有咱的狠勁,也有標兒的仁心。咱把這天下交給他,咱放心。”

他喃喃自語。

“誒對了,咱又忘了,剛剛說到哪兒了?”

老朱的思緒被打斷,他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馬皇後的牌位,眼中是困惑。

他等著。

房間裡,回應老朱的隻有寂靜。

偏殿之內,檀香嫋嫋,燭火搖曳,映照著一排排牌位。

片刻之後,老朱眼珠一瞪,視線釘在了朱標的牌位上。

“咱用你說?”

“咱問你娘呢,大人說話,小孩兒彆插嘴!”

一聲怒喝,撕裂了殿內的寂靜。聲音在殿宇間回蕩。

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午後,一個父親正在訓斥太子。

“咱能不知道咱剛剛說到了要鍛煉咱大孫?咱就是考考你娘記性好不好,你個臭小子還敢跟咱搶話頭了!”

老朱吹鬍子瞪眼,對著那塊紫檀木牌位訓斥。

他手指摩挲著牌位上的刻字,那力道,像是要把體溫透過木頭,傳給另一個世界的兒子。

偏殿裡再無旁人,隻有他的聲音一遍遍響起,試圖填滿這裡。

“咱當時就琢磨,咱那大孫,生下來就在蜜罐裡泡大,在朝堂上順風順水,誰敢給他釘子碰?”

“這不行!”

“咱朱家的種,大明的儲君,咋能當溫室裡的花朵?咱得給他上強度,得讓他知道天下的事有多難!”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有後怕,也有慶幸。

“這天下百姓的性命,不是兒戲,開不得玩笑。咱得讓大孫去撞南牆,讓他刻在骨子裡明白,百姓的事,一個承諾,就是一座山!”

“不能就這麼張嘴,輕易許諾。”

他頓了頓,嘴角咧開。

“咱那會兒連後路都想好了。咱想著,讓大孫自個兒去撲騰,去商賈那兒籌錢。咱呢,就在後頭給他托底,把銀子備好。”

“他要是沒籌到,碰一鼻子灰,碰得頭破血流,誒,那正好!”

“咱就站出來,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給他撐腰!告訴所有人,他朱允炆辦不成的事,有咱這個爺爺兜著!咱大明的皇帝,一口唾沫一個釘,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咱認!”

他越說越興奮,拍了一下大腿,發出“啪”的一聲。

“咱這個想法,不錯吧?”

他側過頭,將目光投向朱標牌位旁,他妻子的牌位,聲音放輕。

“哈哈哈哈。妹子,你也覺得不錯吧?你再誇咱兩句?咱就愛聽你誇咱。”

老朱放聲大笑,笑聲在殿梁上盤旋,卻驅不散眼底湧上的水汽。

他抬起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擦去淚水,聲音裡帶著鼻音,繼續道:

“可後來咱大孫做了什麼,你指定是猜不到了。”

“哈哈哈,妹子你也好奇吧?這事兒啊,彆說你,你指定猜不到,連咱都猜不到!”

他的眼中爆發出光亮。

“這小子,咱的乖孫,他還真就從那幫鐵公雞手裡,把錢給生生摳出來了!”

“他接下差事的第二天,就一個人跑進宮來找咱了。”

“咱當時心裡咯噔一下,想著這小子是不是碰壁了,這麼快就來找咱幫忙?咱還盤算著,該怎麼安慰他,怎麼給他兜底。”

“結果你猜,咱大孫乾了啥?”

老朱一拍案幾,燭火跟著一跳。

“他給咱帶來了三十六萬兩銀子!”

他的聲音拔高,每個字都像從胸膛裡炸出來。

“沒錯!三十六萬兩!誰能想到?誰敢想!咱大孫,一天時間,就從那群商賈手裡,弄到了三十六萬兩湖廣賑災的糧款!”

“嘖嘖嘖........”

老朱咂摸著嘴。

“這小子,有本事!是咱老朱家的種!”

他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龍袍在身後拖著。

“之後!這事還沒完!”

“幾天的功夫,他又從那幫商賈手裡,給咱弄來了四百二十七萬兩銀子!”

“四百二十七萬兩!”

老朱伸出四根手指,又比劃了一個二,一個七,要把這個數字刻在空氣裡。

“沒錯,妹子,你沒有聽錯!咱也沒有說錯!是整整四百二十七萬兩,隻多不少!”

他的呼吸粗重,雙頰因為激動而泛紅。

“這........這要是再加上先頭的那三十六萬兩,可就是........四百六十三萬兩銀子了!”

這個數字從他口中說出,連他自己都再次感到了震撼。

他停下腳步,目光再次投向妻子的牌位,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故意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分享秘密的口吻說道。

“什麼?你說這數目,快占了咱大明稅賦的一半了?”

他彷彿真的聽到了妻子的驚呼,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哈哈哈,妹子,你那是老黃曆啦!”

“現在咱大明,國庫充盈,一年稅賦,穩穩當當可有兩千萬兩嘞!”

“咱大明,在你和標兒走後,沒有變差,反倒是越來越好了!”

老朱挺直了腰桿,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氣油然而生。

他既是為孫兒的成就而驕傲,也是為自己親手打造的這個煌煌大明而自豪。

老朱大笑。

“不過雄英這孩子這麼有本事,是咱沒想到的。”

他的聲音在偏殿裡回響,沙啞,但透著得意。

“四百六十三萬兩啊........”

老朱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都頂上大明一年稅賦的一小半了。”

他咧開嘴笑了,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

“你說咱之前瞎操什麼心啊。”

老朱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誰炫耀。

“你是不知道,咱今天早上,天都還沒亮呢,就被蔣瓛那家夥從床上喊醒了!”

“說咱大孫,咱的雄英,帶著幾百萬兩銀子,把整個戶部衙門都給堵了!”

“咱當時聽到的時候,咱人都傻了!”

他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驚起角落的塵埃。

“有本事吧?”

老朱的聲音揚了起來。

“雄英這孩子啊,太有本事了,比咱標兒還有能耐呢!”

話音剛落,他的目光轉向身側。

那裡,立著一塊靈牌。

朱標。

老朱臉上的笑意沒了,麵部肌肉繃緊。

他一把抓過那塊木牌,指節泛白。

“你個不爭氣的玩意兒!”

他對著牌位,壓著嗓子。

“你聽見了沒有!”

“你以為你走了,咱就找不到更好的人當皇帝了?”

“你聽聽,咱大孫!你兒子,咱的雄英,是不是比你還有本事?”

老朱的聲音在抖。

“後悔了吧?後悔走早了吧?”

他將牌位湊到眼前,臉幾乎貼著木牌,一個字一個字地低吼。

“你就等著吧,等你兒子當上了皇帝,到時候千古留名的時候,你連名字都能讓人給忘了!”

“到時候大家會說什麼?”

老朱頓了頓,自己給出答案,語氣裡是報複的快感。

“大家會說啊,那是雄英的爹。”

“是咱朱重八的兒子。”

“至於你的名字?朱標?那誰記得?”

“也就你爹我,和你娘記得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哽住,怒火成了委屈和悲涼。

“簡直混賬!”

他一拳砸在地上,骨節生疼。

“咱都還沒見咱妹子呢,你先跑去見你娘了!”

老朱時而暴怒,時而大哭,時而又笑。

偏殿裡,隻剩下他的喘息和嗚咽。

........

許久。

夕陽沉入地平線,殿內光亮被黑暗吞沒。

角落裡一盞燭火搖曳,將他佝僂的身影投在牆上,拉長變形。

老朱獨自坐在地上,左手是朱標的靈牌,右手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

馬皇後。

他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牌位上的刻字,動作很輕,像在觸控珍寶。

殿內一片死寂。

沉默了一陣,老朱又開口了,聲音沒了棱角和戾氣,隻剩溫柔。

“妹子,咱想你啊。”

一聲歎息,道儘了千言萬語。

“不過咱現在不能去找你。”

他像在對人解釋,語氣裡是央求。

“咱得照顧好咱大孫。”

“咱大孫這些年在外頭,吃了不少的苦,這脾氣........太硬,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認咱。”

他的聲音低下去,透出膽怯。

“要不........你在那頭托個夢,先和咱大孫說說?”

他用商量的語氣說。

“咱害怕啊。”

“咱怕這身子骨熬不住。你不是不讓咱喝酒嗎?現在咱喝的少了,真的喝得少了。”

“咱想多看大孫兩眼,至少........至少等他能親口原諒咱吧。”

老朱的眼眶又紅了,聲音裡帶著鼻音。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側著耳朵,彷彿在聽牌位另一頭的回應。

片刻後,他自己點了點頭。

“知道知道,不用你說,你說的咱都知道。”

他的神情又堅定起來,眼裡是算計和謀劃。

“咱肯定是要找個好的機會,再公佈身份的。”

“要不然以咱大孫那犟脾氣,這皇位怕是都能給不要了。”

他自顧自地分析,嘴角牽動,是苦笑。

“他要是不當皇帝,可真是大明的損失了。”

老朱將兩個牌位並排放在身前,目光銳利,帶著審視。

“允熥性子軟,守不住這江山。”

“允炆看起來好像還行,可那都是裝的儒雅,骨子裡心思多。”

“和咱英兒一比啊........”

老朱搖了搖頭,嗤笑一聲。

“那一點是比不了........”

燭火搖曳,他臉上的神情明暗不定。

老朱又和馬皇後嘮起了家常........

........

殿門開啟,發出聲響。

不知道老朱在裡麵待了多久。

或許一個時辰,又或許一整個下午。

當夕陽餘暉被門檻斬斷,暮色染上庭院,那扇門才拉開。

走出來的老朱,眼眶發紅,眼瞼浮腫。

踏出偏殿,他臉上的肌肉收緊,又成了天下人熟悉的樣子。

不湊近看,看不出哭過的痕跡。

庭院裡沒有人。

隻有一個身影,在光線下佝僂著。

一個太監拿著掃帚,一下一下,掃著地上的塵土和落葉。

沙....沙....

“陛下。”

聽到門響,太監停下動作,躬身垂首。

老朱喉嚨裡發出“嗯”的一聲,算是回應。

他看著眼前這個須發皆白的太監,看著他彎曲的背,看著他布滿老繭、握著掃帚的手,心裡的鬱氣散去一些。

他歎了口氣。

“老馬,入宮多少年了?”

聲音沙啞。

太監愣了一下,抬起頭,眼睛裡閃過回憶。

“稟陛下,小人是洪武三年入的宮。”

“已經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

老朱重複了一遍,聲音裡沒有情緒。

他仰起頭,望著宮牆上方的天空。

天已經黑了,星星不多。

一陣沉默。

風捲起落葉,在地上打旋。

“你可還有心願?”

老朱的視線回到太監身上。

老馬臉上擠出個笑,看著像哭。

“陛下,小人沒有心願。”

他搖了搖頭。

“小人大半輩子都在這宮裡,外麵的世界忘了。宮裡的日子,有吃有喝,不受凍,比外頭好。”

“真沒有想要的?”

老朱又問。

老馬沉默了許久。

“小人自幼爹孃餓死。”

他的聲音很輕。

“後來被人救下,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沒多久,得罪了前朝的官,全家被殺,隻小人逃了出來。”

“後來就是乞討,被人打,被狗咬........”

“入了宮,纔算過上安生日子。”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眼睛裡有了點光。

“皇後娘娘心善,賞了小人飯吃,不用再挨餓。”

“太子爺脾氣好,不打罵下人。”

老馬的聲音裡,帶上了暖意。

他抬起頭,迎上皇帝的目光。

“小人真沒心願,這世上,沒什麼值得留戀。”

“要真有的話........”

太監的聲音變得鄭重。

“小人希望,咱大明能一直好下去。這樣,就不會再有人,像小人爹孃那般餓死........”

話音落下,庭院裡一片寂靜。

老朱看著他,嘴唇抿成一條線,下頜的肌肉抽動。

許久。

他走到老馬麵前。

他伸出手,在他佝僂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一下。

兩下。

“替咱照顧好咱妹子和標兒。”

老朱的聲音壓著,一字一句。

“好好照顧。”

“日後不用擔心,咱讓你大孫給你養老。”

說完,老朱收回手,轉身邁步離去,沒有回頭。

隻留給太監一個背影。

老馬站在原地,肩上似乎還留著皇帝手掌的溫度。

他撓了撓頭發,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宮道拐角,心中不解。

陛下這是........糊塗了?

皇後娘娘和太子爺,確實該好好照顧。

可........

“雄英殿下不是早就死了嗎?”

老馬搖了搖頭,沒敢再想。

他彎下腰,關上偏殿的門,將往事封存。

庭院裡,再次響起“沙....沙....”的掃地聲。

........

禦書房。

從偏殿到禦書房的路不長,老朱的步伐又穩又重。

每一步,他身上屬於父親和祖父的情感便壓下幾分,帝王的威嚴便浮起幾分。

當他站定在禦書房門口,偏殿裡那個他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執掌大明二十餘年的洪武大帝。

他的目光,落在書房門外的身影上。

那人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立在燈籠光影中,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是回來複命的蔣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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