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大明:天天死諫,我成千古明君了? > 第99章 老朱的改變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大明:天天死諫,我成千古明君了? 第99章 老朱的改變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禦書房內沒有聲音。

殿角銅鶴香爐裡的香燃儘,空氣裡是灰、書卷和墨的味道。

數十支蠟燭照亮殿內,燭淚堆積。

光亮沒有驅散陰影。陰影落在梁柱之間,也落在他心裡。

“捨得回來了?”

老朱開口,打破了寂靜。

聲音不高,每個字都砸在禦書房裡。

他沒抬頭,視線停在雲南的奏章上。他手持朱筆,筆尖一滴墨懸著,然後滴落。

啪。

奏章上暈開一個紅點。

朱棡身體一顫。他進殿後一直躬身垂首,隻看腳下的金磚。

他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頭頂,那目光裡是審視和威壓。

“怎麼?在封地當晉王當久了,咱的話也不聽了?”

老朱又開口,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過了一會,老朱放下朱筆,抬起頭。

燭光照出他的臉,上麵是皺紋。他眼中像有火,能看穿人心。

他盯著跪著的第三子朱棡,像是要把他看透。

朱棡扛不住那目光的壓力,抬起頭,迎向父親。

對視一瞬,他便移開目光,垂下眼簾。

“父皇,兒臣回來了。”

他聲音沙啞,人也疲憊。

“回來了?”

老朱咀嚼著這三個字,嘴角動了動。

“咱兩個月前發了詔書。從你的太原府到應天府,快馬二十天足夠。你走了兩個月?”

聲音拔高。

他抓起剛放下的朱筆,砸在筆山上。

“鐺!”

一聲響動在禦書房內散開。

朱棡身體一抖,頭垂得更低。

“老三,你真是咱的好兒子。”

老朱靠著椅背,哼了一聲。

這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兩個月前。

發詔書那天,應天府下著雨。烏雲壓著皇城,雨點砸在琉璃瓦上。

送信的驛使就是在那樣一個下午,從午門疾馳而出。一人三馬,帶著皇帝的泣血詔令,衝入無邊的雨幕之中,馬蹄踏起的水花濺得老高。

詔書的內容很簡單。

皇太子朱標,薨。

令,秦王、晉王、燕王,即刻奔喪。

那時候的老朱,正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東宮裡。

這裡的一切都還維持著原樣,朱標生前常坐的那張紫檀木椅,扶手上還留著他手掌的溫度。

可椅子上,已經空了。

老朱就那麼呆呆地坐著,望著那個空無一人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

無助。

無力。

這兩種他已經幾十年未曾體會過的情緒,如同兩條毒蛇,死死地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朱標。

他的標兒。

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血,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他還記得,那個在戰火中出生的孩子,是如何在他懷裡蹣跚學步,咿呀學語。

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牽著他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還記得,為了將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儲君,自己耗費了多少心神。

從那個懵懂稚子,到能夠獨當一麵、監國理政的成熟儲君,朱標成長的每一步,都凝聚著他的心血,承載著他的期望。

老朱從朱標幼年時期,就開始為大明的未來佈局。

他親自為朱標挑選天下名儒作為老師,從經史子集到策論兵法,他會親自過問每一門功課的進度。

他放手讓朱標去處理政務,自己則在一旁觀察、指點,將自己幾十年的鬥爭經驗與治國理念,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

整整幾十年的培養。

他親手將一塊璞玉,雕琢成了天下最完美的繼承人。

眼看著,這根承載著大明江山的交接棒,就要穩穩地遞到朱標手中了。

可他死了。

培養了幾十年的兒子,死了。

那個噩耗傳來的瞬間,整個世界彷彿都失去了聲音。

老朱隻記得,自己當時正端著一杯茶,準備潤一潤因為處理政務而乾澀的喉嚨。

內侍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哭喊著稟報。

他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隻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直到“太子爺........薨了”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他的腦子裡。

手中的茶盞脫手滑落。

“啪”地一聲,在金磚上摔得粉碎。

滾燙的茶水濺了他一身,他卻渾然不覺,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灼痛。

因為心,更痛。

那種痛,是一種被瞬間掏空的,撕心裂肺的痛。

人世間最悲慟的事情,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當老朱親手為朱標合上棺蓋的那一刻,他站在巨大的靈柩前,第一次覺得,這個皇帝,當得如此無力。

他可以號令百萬大軍,可以決定天下人的生死。

他卻留不住自己兒子的性命。

朱標的去世彷彿直接把老朱的脊梁骨給抽了。那些日子,他常常獨自坐在奉先殿裡,對著馬皇後的牌位喃喃自語。

這偌大的皇宮,隻有在這裡,他纔不是皇帝,隻是一個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兒子的丈夫和父親。

馬皇後走的時候,他覺得天塌了一半,是標兒,是那個溫厚仁孝的兒子,用他堅實的肩膀,幫他撐起了另外一半。

可現在,標兒也走了。

這一下,不是天塌了。

是有人活生生把他的一根脊梁骨,從血肉裡抽了出去。

連著筋,帶著血,痛得他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

剩下的,隻有無儘的傷痛,和更深沉的絕望。

這種痛,比當年失去發妻時,更要命。

那是一種徹底的無力感。

一種傾儘所有,卻一無所獲的茫然。

他拖著沉重的身軀,重新坐上那把冰冷的龍椅。

殿下,文武百官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可他抬眼望去,隻看到一片烏壓壓的官帽,聽到一陣嗡嗡作響的奏報。

戶部在說什麼?錢糧?

兵部在說什麼?邊患?

他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訊息,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任何一張具體的臉。

他第一次,在這張代表著天下至高權力的椅子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一輩子。

他花了一輩子的心血,去澆灌一棵樹。

他為它修剪枝葉,為它遮風擋雨,看著它一天天長成自己最滿意的模樣,準備讓它庇蔭整個大明。

現在,樹倒了。

這偌大的江山,這億萬的黎民,該交到誰的手裡?

這個問題,成了一根毒刺,紮進了他的腦子裡,日夜攪動,讓他寢食難安,讓他鬢邊的白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

必須選一個新的繼承人。

快!

必須要快!

大明不能一日無儲君。

一個念頭,幾乎是出於本能,在他腦海中炸開。

傳召。

給他的兒子們傳召。

當這個決定脫口而出時,朱元璋的心情是撕裂的。

他渴望見到他們。

在標兒走後,這些流著他和馬皇後血脈的兒子,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慰藉。

他需要親情。

需要兒子們的陪伴來舔舐這鑽心刺骨的傷口。

可他又害怕見到他們。

因為這不僅僅是父子間的慰藉,更是一場殘酷的抉擇。

他最本能的反應,最直接的選擇,就是從剩下的兒子裡挑一個。

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最真實,最不假思索的想法。

血脈相連。

親兒子,總比孫子來得更近。

他從未想過朱允炆,也未想過朱允熥。

那一刻,在他迷茫而悲痛的心裡,隻有那幾個同樣姓朱,同樣是他看著長大的兒子。

秦王朱樉。

晉王朱棡。

燕王朱棣。

他以為,他們會懂他的痛。

他以為,他們會明白兄長去世,老父垂危,是何等的悲傷。

他以為,他們會第一時間快馬加鞭,奔赴京城,跪在他的麵前,抱著他的腿痛哭一場。

畢竟,那是他們的親大哥。

畢竟,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他等著。

一天。

兩天。

三天。

傳回來的訊息,卻是一道比一道更冰冷的利刃。

秦王儀仗未備,行程緩慢。

晉王偶感風寒,需得調養。

燕王整頓兵馬,耽擱了時日。

當這些訊息一條條擺在他的案頭時,朱元璋坐在那裡,許久沒有動彈。

奉先殿裡燃起的最後一絲溫情,被這遲來的訊息徹底吹散了。

他眼中的悲傷在一點點褪去,渾濁的瞳孔重新變得銳利,深不見底。

他還是那個殺伐果斷的洪武大帝。

期待,已經變成了失望。

而失望,正在凝結成冰冷的審視。

他忽然清醒地認識到,他的兒子們,早就不再是當年跟在他身後,隻會啼哭撒嬌的小子了。

他們是王。

是手握兵權,就藩一方的藩王。

他們有自己的幕僚,有自己的軍隊,更有自己那深埋心底,不可告人的心思。

這份認知,讓他的心,又是一陣絞痛。

比喪子之痛更複雜的痛楚。

立藩王為儲君?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就被他自己掐滅。

後患無窮!

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一個強大的藩王一旦入主東宮,其餘的藩王會怎麼想?他們會甘心俯首稱臣嗎?

到時候,就不是兄友弟恭,而是手足相殘!

可若不立他們,又能立誰?

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中反複盤旋,每一個選項,都通向一條死路。

立朱樉?

老二朱樉的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不行。

朱元璋的眉頭瞬間擰緊。

這個兒子,性子太急,做事暴躁,全憑喜好,從不計後果。把大明交給他,他不放心。

那立朱棡?

老三朱棡,性格倒是沉穩一些,可也正因如此,威望、能力,都壓不住另外兩個兄弟。

一旦立了他,朱樉不服,朱棣更不會服。

兄弟之間的那點脆弱的平衡,會瞬間被打破。

那........立朱棣?

當這個名字浮現時,朱元璋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老四。

這個兒子,最像他。

一樣的殺伐果斷,一樣的雄才大略,一樣的........野心勃勃。

可正因為太像了,他才更不敢選。

立了朱棣,那朱樉和朱棡怎麼辦?他們會甘心看著這個曾經的弟弟,一步登天,成為他們的君主嗎?

絕無可能。

這三個兒子,從來,就不是一條心。

老朱根本上的思想還是傳統的小農思想,

他這一輩子,從一個要飯的乞丐,一步步走到這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屍山血海,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可現在,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自己死後,這份天大的家業,會頃刻間分崩離析,付之一炬。

歸根結底,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從淮西走出來的莊稼漢。他一輩子追求的,無非是家人圍坐,鍋裡有飯,兒孫滿堂,兄友弟恭。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這個最樸素的願望,早在他給兒子們取名的時候,就深深地烙了下去。

標兒,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他希望他們能像一棵大樹的枝乾,同根同源,相互扶持,共同撐起朱家這片天。

為此,他費儘了心機。

他給每一個兒子都留了後手,給了他們兵權,給了他們封地,給了他們足以自保的實力。

這不是讓他們去爭,去搶。

這是他這個老農,給每一棵莊稼都澆上足夠的水,希望他們都能茁壯成長,而不是一棵獨大,其他的全都枯死。

他讓他們相互製衡,更希望他們能相互扶持。

老大若是受了委屈,老二老三老四的兵馬,就是他最堅實的後盾。

可這份深埋在心底的苦心,又有幾人能真正理解?

那些文臣隻會說他分封諸王,是動搖國本,是埋下禍根。

他們不懂。

他們不懂他這個父親的心。

朱元璋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過去。

他最看重的,永遠是標兒。

這一點,他從不掩飾。

可不僅僅因為標兒是嫡長子。

更是因為,這個家,是標兒撐起來的。

他朱元璋忙著打天下,忙著坐天下,忙著處理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政務。兒子們從小到大的事情,他這個當爹的,有空管嗎?

沒有。

全都是標兒在管。

朱樉、朱棡、朱棣,這幾個小的,說是他朱元璋的兒子,可實際上,卻是朱標一手帶大的。

是朱標教他們讀書寫字,是朱標教他們何為兄弟之道。

他朱元璋脾氣暴躁,動輒打罵。

那幾個臭小子,哪個沒被他拿著鞭子抽過?哪個沒被他罰跪過祠堂?

朱樉小時候頑劣,差點把馬皇後最心愛的花瓶打碎,嚇得躲在柱子後麵瑟瑟發抖。

是他。

是標兒擋在他麵前,把所有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替弟弟捱了那頓板子。

朱棣少年時意氣風發,頂撞了朝中大將,鬨得不可開交。

也是標兒。

是標兒連夜將朱棣叫到東宮,苦口婆心地勸了一整晚,第二天又親自帶著朱棣去給老將軍賠罪。

那些捱揍的日子,那些闖禍的瞬間,每一次,都是標兒站出來,用他那並不算寬厚的肩膀,為弟弟們遮風擋雨。

“父皇,弟弟們還小,您息怒。”

“父皇,是兒臣沒教好他們,您要罰,就罰兒臣吧。”

記憶中,標兒溫潤而堅定的聲音,一次次回響在空寂的大殿裡。

朱元璋的眼眶有些發燙。

這些塵封的往事,如今想起來,每一個字,每一幅畫麵,都化作了一把鈍刀,在他的心口來回切割,痛得鑽心。

所以,隻要標兒活著,隻要標兒當皇帝,他一百個放心。

朱樉不服?朱棡不服?朱棣不服?

他們心裡頭,都服!

那份威信,不是靠著嫡長子的身份,而是從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一點一滴,用真心換真心,積累起來的。

標兒也絕不會虧待他的兄弟們。

那孩子的仁厚,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朱元璋是鐵,是鋼,是用來砸碎舊世界的錘子。

而標兒是玉,是水,是用來滋養新天地的春雨。

把這大明江山交到標兒手上,他放心。

他相信標兒能善待每一個兄弟,能守好這份他拿命換來的家業。

可他死了。

那個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兒子,那個他心中最完美的繼承人,就那麼突然地,撒手人寰。

這個打擊,讓他這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硬漢,也險些站不穩。

直到今天,午夜夢回,他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殿外的風更大了,吹得窗欞砰砰作響。

朱元璋的思緒被拉了回來,重新麵對那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標兒沒了,皇位給誰?

將皇位給朱樉?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他太瞭解自己這個二兒子了。

脾氣暴躁,性格乖張,能力更是遠遠不夠撐起一個偌大的帝國。

最要命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好大喜功。

一旦讓他坐上這個位置,恐怕第二天就要下令北伐草原,南征蠻夷。

又是一個窮兵黷武的主。

大明建國至今,滿打滿算,休養生息了還不到三十年。

國庫裡那點家底,他比誰都清楚。

也就是勉強讓天底下的老百姓,能混個溫飽,不至於餓死罷了。

在這種時候窮兵黷武?

朱元璋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那個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那是要把大明朝的根基都給刨了!

這個責任,他擔不起。

他朱元璋奮鬥一生,不是為了讓兒子把這份家業給敗光的。

以老二的脾性,他根本就不是當皇帝的料。

這個判斷,朱元璋無比確定。

那老三朱棡呢?

朱元璋的眉頭微微舒展了片刻,旋即又擰得更緊。

老三心性沉穩,能力也不錯,倒是個可以考慮的人選。

可問題是,他上位,老二能服?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

顯而易見。

老二絕對不服!

他不僅不服,他還會鬨,會用儘一切手段把老三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還有老四。

遠在北平的那個兒子,也不會服氣。

老四那小子,心思最深,也最像他。一旦看到越過老二立老三的先例,他定然會平白生出許多不該有的心思。

這三個活著的兒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彆看現在老二老三走得近,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可在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麵前,兄弟反目,父子相殘,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權力的滋味,他嘗了一輩子。

他比誰都清楚,在那股力量麵前,所謂的親情,往往脆弱得不堪一擊。

畢竟,凡事都要講個規矩,講個次序。

標兒沒了,按照嫡長子繼承的順序,怎麼也該輪到老二。

跳過老二去立老三,這本身就是壞了規矩。

老二心裡頭要是沒想法,那才叫見了鬼。

這個道理,他朱元璋再明白不過。

他被自己親手定下的規矩,死死地困住了。

朱元璋的手指無聲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經沉澱下去,化作了骨頭縫裡的寒意。

冷靜下來了。

當那股足以將人溺斃的悲傷退潮,露出的便是堅硬、冷酷的礁石。

他想明白了。

這其中的盤根錯節,這幾個兒子心裡的鬼蜮伎倆,他全都想明白了。

這個認知,讓他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無力。一種比麵對百萬大軍更深沉的疲憊,從心臟深處蔓延開來,侵蝕著四肢百骸。

朱棣。

那個兒子,野心最大,心思也最沉。

一雙眼睛藏在低垂的眼簾下,你看不到底,也永遠猜不透那片深淵裡翻湧的是什麼。

讓他坐上這個位置?

朱元璋的指尖驟然停頓。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見未來的景象。

朱棣和老二朱樉太像了,骨子裡都流淌著征伐與戰鬥的渴望。大明這架剛剛從戰火裡拖出來的馬車,需要的是休養,是生息,而不是被他們再次駕馭著衝向另一片血腥的戰場。

這個念頭,與他為大明規劃的未來,背道而馳。

這是一個死結,解不開。

更可怕的是,一旦朱棣上位,遠在秦地和晉地的朱樉、朱棡會怎麼想?

他們會甘心俯首稱臣?

不。

絕無可能。

秦王與晉王必然聯手,西北的兵鋒將直指京師。

到那時,他親手分封出去的屏障,將變成刺向大明心臟的最鋒利的刀。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龍椅之下,將是白骨累累,血流漂杵。

那個畫麵,隻是在腦中一閃而過,就讓朱元璋的呼吸驟然一窒。

這是他最恐懼,最不願看到的局麵。

他建立這個龐大的帝國,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們將它當作戰場,肆意屠戮。

換一個呢?

讓老二或者老三上?

結果不會有任何不同。

無論龍椅上坐的是誰,另外兩個都絕不會服氣。

兄弟鬩牆,無可避免。

這個結論,像一把冰錐,狠狠刺入朱元璋的心臟,讓他徹底斷了那個念頭。

就在朱標的死訊傳遍天下,追諡的詔書發往各地之後,僅僅幾天。

那幾天裡,他從崩潰到麻木,再到此刻的冷靜。

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無比的決定。

他那三個已經羽翼豐滿的兒子,誰,都不能繼承這個皇位。

一道無形的牆,被他親手立在了他們與禦座之間。

做完這個決定,他才將目光,投向了東宮。

投向了朱標留下的那個孱弱、單薄的兒子身上。

朱允炆。

這個選擇,同樣充滿了風險。一個稚嫩的君主,能否駕馭這群如狼似虎的藩王叔叔?

但,這終究隻是風險。

總好過那幾乎是註定的兄弟相殘,天下大亂。

朱元璋的思緒從翻湧的未來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

殿下站著一個人。

朱棡,他的三兒子。

一股火氣從朱元璋的胸腔裡竄起。

這口氣堵著心口,脹痛。

他看著這個遲來的兒子,火氣找到了出口,燒灼著他的內臟。

他是父親。

他剛失去了太子。

那時,他心裡空了,沒了寄托,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他需要什麼?

親情,支撐。

他希望自己吼一嗓子,兒子們就丟下一切,奔到他麵前。

他們隻要站在那裡,就能給他力量和慰藉。

他期盼著,可結果呢?

這三個兒子!

都在藩地裡盤算自己的事!

沒人管他這個父親,他們抗旨不回京!

朱元璋的心涼了。

後來,他們還是來了。

老二朱樉第一個入京,這出乎朱元璋的意料。

或許,頭腦不裝事的人,心思也藏不住。

接著是老四。

他一定是確認老二在京城沒事,沒有圈套,才動身。

朱元璋看穿了他的算計。

現在,老三也到了。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棡臉上,要看穿他皮肉下的念頭。

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朱元璋閱人無數,兒子們的心思在他麵前藏不住。

他看著朱棡。

看著那張像自己的臉。

看著那雙直視自己的眼睛。

他覺得朱棡強過朱棣。

至少,他敢作敢當。

野心和**都擺在臉上。

這份性子隨他母親。

夜深,殿內無聲。

朱標剛離世那段日子又壓上心頭,朱元璋胸口發緊,泛起酸楚。

他記得,那些天他都待在奉先殿。殿內香火繚繞,卻很冷。他一個人對著馬皇後的牌位,一坐就是半天。

牌位上的字不會回應。

他望著木牌,彷彿能看到她的笑容,聽到她的規勸。

他想告訴她,標兒走了。

他們的大兒子,沒了。

他和馬皇後有四個兒子。老大走了,他心裡空了一塊。他發旨意,喊另外三個兒子回京,來看他這個父親。

可旨意發出去了,如石沉大海。

一個都沒有回來。

秦王、晉王、燕王,他一手養大,分封到邊疆的兒子們,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時候,選擇了沉默與疏遠。

那份孤獨,讓他一個在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皇帝,都感到徹骨的淒涼。

這讓老朱徹底心灰意冷。

被至親之人拋棄的感覺,遠比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誅筆伐、武將的明爭暗鬥更讓他難受。那些是國事,是江山社稷,他扛得住。

可這是家事。

是他朱重八的家事。

他連自己的家都管不住了。

那段時間,老朱的精神幾乎繃到了極限,險些發瘋。他不止一次在深夜裡拔出佩劍,劍鋒映著他通紅的雙眼,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這股戾氣,與三王沒有立刻入京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若不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像個影子一樣日夜守候在他身邊,不眠不休,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或許是下旨廢藩,或許是彆的更瘋狂的舉動。

在老朱最需要親情陪伴,最需要一個兒子在身邊,哪怕隻是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句“爹,兒臣在”的時候,他卻猛然發現,這已然成了奢望。

身在帝王家,親情就是最大的奢望。

這個發現,比失去太子朱標本身,更讓他心痛欲裂。

標兒的死,是天命,是病痛,他再痛也得認。

可兒子們的冷漠,是人心。

這對於老朱的打擊,是顛覆性的,是摧毀性的。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即便過去了這麼久,此刻想來,仍讓他心臟猛地一抽,渾身發顫。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剩下的就隻有無儘的猜忌和孤獨了。

隻是,老朱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沉入最深沉的黑暗時,出現了一個意外的插曲。

一個足以改變一切的插曲。

沒錯。

朱煐。

那個孩子的出現,就像一道撕裂漫長黑夜的閃電,一束照進無邊黑暗的光。

朱煐的出現,完全超出了老朱的所有預料。

他清晰地記得那天。

蔣瓛疾步走進禦書房,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當蔣瓛將一份卷宗呈上,並低聲報出那個名字和相關的發現時,他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直到蔣瓛重複了一遍,他才聽清。

“咣當!”

他手中那隻用了多年的青瓷茶盞,直直地從指間滑落,摔在金磚地麵上,碎成一地殘片。

茶水濺濕了他的龍袍,他卻毫無所覺。

朱雄英。

他的長孫,標兒的長子。

那個孩子去世已經太多年了。

對外宣稱,是早就病故了。可隻有他自己,隻有他這個做皇爺爺的才知道,在那個下葬的當日,棺槨裡是空的。

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雷霆震怒,卻又必須死死壓住訊息,隻能讓最心腹的人去暗中尋找。

一找,就是這麼多年。

一無所獲。

這份遺憾,這份找不到答案的謎題,一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紮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原本,老朱也早就以為是死了。

就算當時沒死,一個才八歲的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麵,能怎麼活下去?

這個想法,讓他多年來一直活在無儘的自責中。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孫兒。

他甚至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就算是當時沒死,這麼多年過去,也一定是死了。

他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結論。

他早就已經對此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絕望,直到蔣瓛的出現,直到“朱煐”這個名字的出現,才被徹底擊碎。

結果沒想到,真是造化弄人。

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在他最絕望,最孤單,覺得全天下都背棄了他的時候,他的長孫,出現了!

那份從地獄到天堂的狂喜,讓他這個流血不流淚的鐵血帝王,瞬間繃不住了。

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順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肆意流淌。

他老淚縱橫。

而且,還是以一種讓人錯愕,甚至可以說是離奇的方式出現。

是被蔣瓛在查另一件事的時候,順藤摸瓜給查到了身份!

這個巧合,已經不能用巧合來形容。

那一刻,老朱不得不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是咱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在保佑,是他的妹子馬皇後在天上顯靈了!

且自從尋回朱煐,他感覺自己那顆被標兒的死掏空的心,被一點點重新填滿了。

最初,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緊接著,是深入骨髓的虧欠。

一個本該錦衣玉食、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長孫,卻流落民間,吃了那麼多不為人知的苦。

每每思及此,老朱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可當真正與朱煐相處下來,所有的情緒,最終都化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欣慰和震撼。

這孩子的能力和天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鎮定、洞察力,以及處理事務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標兒。

不。

甚至比當年的標兒更敏銳,更果斷。

標兒仁德,需要他這個父皇在身後掃清障礙。

而煐兒的骨子裡,有和他一樣的狠厲。

這個發現,讓老朱驚喜,也心安了。

大明,有繼承人了。

這個念頭出現後,便成了支撐他身體的支柱。

標兒的死,讓他生命裡隻剩下黑暗和殺戮。他像狼一樣,用手段清除威脅,為皇太孫朱允炆鋪路。

可他心裡明白,那孩子不像他。

性子軟,肩膀弱,撐不起這個擔子。

而煐兒的出現,是在廢墟上點燃的火苗。

是唯一的火苗。

是他的希望。

是他坐在這龍椅上批閱奏章,而不是隨標兒死去的動力。

這個孫兒,給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那顆暴躁、猜忌、孤獨的心,才恢複了平靜。

再看朱樉、朱棣、朱棡這些兒子,雖然仍會為他們生氣,但那股殺氣消散了許多。

隻要有煐兒在,就有希望。

大明,不會亂。

“陛下,晉王殿下在殿外求見。”

殿門外,太監的聲音傳來。

老朱敲擊桌案的手指停下,眼裡的神色變了,透出威嚴。

“讓他進來。”

聲音不高,卻在大殿裡回響。

很快,腳步聲由遠及近。

朱棡穿著王爵常服,低頭走入禦書房。空氣裡的龍涎香和墨香讓他窒息。

他不敢抬頭,用餘光瞥見桌案後的身影。

風隨著朱棡的腳步,進入了禦書房。

老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有怒氣。

但這股火,沒有燒起來。

換做以前,得知朱棡做的事,他不會隻召他入宮。一道聖旨,一隊錦衣衛,會把他鎖拿進京,關進天牢。

可現在,他看著下方的兒子,心裡除了怒火,還有疲憊。

禦書房裡很靜。

隻有燭火爆開燈芯的“劈啪”聲。

每一聲,都砸在朱棡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他後背,讓他全身的血液凝固。

他寧願父皇罵他,或用鞭子抽他,也好過這種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那聲音響起。

“可知錯了?”

三個字,不帶感情,卻有分量。

聲音在禦書房裡回蕩,敲打著朱棡。

“父皇,兒臣知錯。”

朱棡躬身,埋下頭。

他的聲音發緊,帶著顫抖,他感受到了父皇的怒火。

老朱的視線沒有移動,嘴角勾起譏諷。

“知錯就是這麼知的?”

他反問。

這句話,刺破了朱棡的僥幸。

失望。

父皇的語氣裡是失望。

朱棡身體一顫,腦中空白。

下一刻,他憑本能做出反應。

“噗通!”

雙膝砸在金磚上,發出一聲響。

他跪下了。

沒有猶豫,沒有掙紮,隻有臣服。

禦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燭火搖曳,將跪著的晉王和坐著的皇帝,兩個身影投在牆上。

老朱看著跪在腳下的兒子。

他看到朱棡身體發抖,攥緊雙拳,一副準備受罰的姿態。

心裡的火,因這一跪,散了大半。

這認錯的態度還行。

沒有辯解,沒有推脫,錯了就跪下認罰。

這還有幾分朱家人的樣子。

老朱點頭。

“這還差不多。”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語氣緩和了。

“行了,起來吧。”

老朱揮了揮手。

跪在地上的朱棡身體僵住。

他抬頭,一臉愕然。

他懵了。

這個結果,和他想的不一樣。

他以為會迎來父皇的咆哮、廷杖,或被削去王爵,關到死。

他做好了承受怒火的準備。

沒想到,自己跪了一下,父皇就讓自己起來了?

這份寬容,讓他害怕。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身體僵在原地,不敢動。

老朱喝了口茶,見他還跪著,皺眉。

“怎麼?”

“還想跪著?”

他斥了一句。

老朱撇了一眼朱棡沒好氣的說道。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