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獄中帝師 第8章
-石壁上的燈芯被潮氣浸得半明不滅,火光在林天臉上跳動,像給他鍍了一層薄薄的銅。
扶蘇僵直地站著,鐵鏈貼在腕骨上,冰涼得發痛。
牢外雷雨未歇,雨腳如麻,順著穹頂縫隙滲成一線,滴答、滴答,彷彿更漏在催命。
林天撣了撣袖口油漬,神色泰然自若,彷彿方纔那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隻是隨口吟了一句詩。
“怎麼,真被嚇到了?”
他挑眉,語氣帶著酒肆裡的輕佻。
“來啊,殺我。
我巴不得早死早超生。”
說罷,竟真往前踏兩步,囚衣下襬掃過汙水,濺起點點泥星。
他偏頭,衝幽暗的甬道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就算秦始皇此刻站在我麵前,我也照說不誤。
可惜……”
他咂咂嘴,像為自己錯失一場好戲而惋惜,“陛下不在這兒。”
扶蘇指尖顫抖,指節因握拳而泛青,卻一句話也吐不出。
林天轉過身,背對他,聲音陡然拔高,像在空曠的殿廷裡宣講:
“繼續說我那第三樁罵——儒家。
世人稱孔子為‘至聖先師’,孔夫子若地下有知,怕要先給自己辦個私學。
他的本事,本在教育,不在治國。
七十二賢人,三千弟子,薪火相傳,這纔是儒家的根。
治國之道,從來冇什麼‘最強’,隻有‘最合時’。
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把合適的位置留給合適的人,如此而已。”
他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二”字,在燈火前晃了晃。
“比如——”
“把孔夫子放在太學祭酒的位置上,他能教化萬民;
把他塞進廷尉府,三天就得哭鼻子。
同理,把韓非塞進杏壇,弟子們得先學會怎麼防被告;
把韓非塞進禦史台,天下貪官夜裡都睡不踏實。
這才叫各得其所。”
扶蘇的肩膀鬆了鬆,似在不知不覺中把這番話聽進了耳。
林天卻話鋒一轉,笑得像隻偷到油的老鼠:
“哦對了,還有一樁事,能證明你家大公子蠢得冒青煙——
這次焚書坑儒,他被人當槍使了,尚且不自知。”
扶蘇眉峰驟斂,聲音壓得極低:“誰敢拿大公子當槍?”
林天盯著他,心裡冷笑:“蠢得真夠徹底。”
麵上卻一本正經:“自然是你的恩師淳於越,以及他背後那幫儒生,再加六國遺老遺少。”
扶蘇臉色一沉:“恩師上書,是為被坑殺的大儒、為天下典籍,怎算得被人利用?
再者,六國早已灰飛煙滅,與今日之事何乾?”
林天嗤地一聲,像聽見稚童說夢話。
“你懂什麼?
焚書坑儒這把火一起,諸子百家必然人人自危。
墨者失其簡,醫者失其方,兵家失其圖,農家失其籍——
他們怨恨的矛頭不會隻對準鹹陽宮,還會對準六國舊貴族。
六國貴族正好趁勢招手:‘來我這裡,藏書可保,弟子可免。’
如此,天下士人儘入彀中,六國殘燼便可借屍還魂。
淳於越那一摺奏疏,不過是遞到火堆旁的乾柴。
柴燃火旺,火借風勢,風從六國來。
你家大公子卻傻乎乎地往火裡跳,還自以為在救火。”
扶蘇呼吸變得粗重,鐵鏈在腕間“嘩啦”作響。
“可若如此,”他聲音沙啞,“更該阻止焚書坑儒纔是!
此事與恩師又有何關聯?”林天咧嘴,露出一個“你果然冇聽懂”的表情。
“正因你不懂始皇帝為何要焚書坑儒,纔會問出這等蠢話。
但凡你知道根由,就絕不會再替淳於越開脫。”
再一次被罵“蠢”,扶蘇的臉由白轉赤,又由赤轉青。
他咬緊後槽牙,終是低頭拱手:“請林先生明言。”
燈火跳了一下,彷彿也被這暗湧的殺機驚動。
林天俯身拾起一根稻草,在指間繞了兩圈,輕輕一扯——
草莖斷裂,發出極輕的“啪”。
“想知道?
那你就給我豎好耳朵,接下來我要說的,可不止一條人命,而是整個大秦的生死簿。”
逼仄的牢房被一盞殘燈烘得半明不昧,燈芯劈啪一聲,爆出一粒火星,像將熄未熄的爝火。
林天把稻草墊高,半倚半坐,目光穿過扶蘇肩頭,彷彿透過石壁直望鹹陽宮闕。“那我問你——”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鐵釺鑿石的脆勁,“扶蘇拚死諫止焚書坑儒,究竟圖個什麼?”扶蘇幾乎脫口而出:“當然是救儒生、保典籍,也保父皇的仁名,使天下人知陛下愛民如子!”
隔壁,蒙毅心頭一熱,忍不住低聲:“陛下,大公子心裡終歸有您。”
嬴政麵無表情,隻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繼續聽。燈火在他冕旒上跳動,映得十二旒玉珠一片冷光,看不出悲喜。
林天卻歎了口氣,那歎息像井底迴音,一圈圈撞在扶蘇耳鼓。
“這便是扶蘇的迂腐。他隻看見焚書坑儒眼前的瘡疤,卻冇看見——若真被你們攔下,大秦會得什麼惡疾。”
“不可能!”扶蘇聲音陡然拔高,鐵鏈嘩啦,“焚書坑儒纔是毒瘤!你休要顛倒黑白!”
林天被頂得火起,抬手“啪”地拍在案上,油星四濺:“你懂個屁!”
扶蘇猛地側過臉,衣袖帶起一陣風:“粗俗!”
林天不理,隻把聲音壓得極低,像剝筍般層層揭開:“你可知道,一切的根子,在淳於越幾個月前的那一席話?”
扶蘇一怔,試探地抬眼:“……師古還是師今的宮宴?”
“正是。”林天點頭,語氣忽然沉靜,彷彿瞬間置身那場燈火輝煌的鹹陽宮夜宴————銅鶴燈樹千枝並燃,把章台殿照得白晝一般。
淳於越寬袍大袖,立於丹墀之下,聲如洪鐘:“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
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何以相救?
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
言罷,殿中數百博士齊聲應和,衣袖翻動如潮。
嬴政麵沉似水,李斯越班而出,針鋒相對:“五帝不相複,三代不相襲,各以治。
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
林天收回目光,聲音冷下來:“淳於越這番話,表麵是諫封建,實則把刀架在郡縣製的脖子上。
若讓此論流傳,天下儒生必借古非今,六國遺族必借屍還魂。
郡縣一廢,大秦頃刻分崩。
你扶蘇,卻要把這把刀的刀柄遞得更穩?”
扶蘇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哆嗦:“那……那與焚書坑儒何乾?”
林天身子前傾,幾乎貼上扶蘇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針:“焚書,燒的是六國舊史、百傢俬議;
坑儒,坑的是借古惑眾的口舌。
隻有把根子刨了,郡縣這棵大樹纔不被蟲蠹。
你們口口聲聲‘救儒生’,卻不知救下的恰是啃樹乾的蠹蟲!”
扶蘇踉蹌一步,鐵鏈嘩啦作響,像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碎裂。
林天抬手,指背在案上緩緩寫下“郡縣”二字,又重重一抹,水跡拖出一道黑痕,像一道未癒合的傷口。
“扶蘇,你以為你在救人,其實你差點把大秦推向深淵。”牢房陷入死寂,隻餘燈芯劈啪。
隔壁,嬴政的指節無聲收緊,太阿劍在鞘內低低嗡鳴,似在迴應這石破天驚的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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