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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紅顏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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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顏禍水

顧逸道:“其一,永定侯樊纓之女,小樊將軍,樊連城。”

他這一句話出,朝中群臣才嘩然想起來,這確實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小樊將軍樊連城,是位於西北的永定侯樊纓義女,亦是樊家槍本代傳人。她在軍中常代母出戰,戰功累累,以年齡尚小為由多次辭去朝廷蔭封,故無任何軍職,但無論北方胡族又或者邊陲漢人,因著尊重,都習慣稱她小樊將軍。”

隻要是軍中,無論中央建章師、西北師還是關內侯李重照的朔方軍,提及永定侯樊氏都極為尊敬。這是樊氏曆代先祖不惜自身性命為國鎮守邊陲建立的聲望。

樊家家訓,樊氏女永不爭權,不奪勢,不成親,孤獨終老,以國為家,隻為守護國境安寧而存。

因著不成親的緣故,每一代的樊家槍傳人其實都並非樊氏骨血,而是上一代的樊將軍在戰場收養的孤兒。大衍天下,無人不知樊將軍,而在軍中,樊將軍亦是所有軍人心之所向,信念所係,無論邊疆京城軍旅,都是如此。

但至於方纔為何沒有人想起來,自然是因為——天高皇帝遠,近親遠疏,邊軍在朝廷中沒有代言人。即便天下百姓無人不記得樊將軍,朝中文武各自事務甚多,未必時刻記得有這個人。

但理論上,朝廷中最應該記得小樊將軍的,就應該是東光侯裴元禮,畢竟名義上他是大司馬大將軍,天下兵馬總排程,軍方的人都屬他管轄範疇。

顧逸卻不等眾人回過個中味道,立即又道:“另一人,需從西蜀大宛山‘隱世宗’厲宗主手中呼叫,讓他自本門中選一名忠心且武藝出眾的弟子即可。”

隱世宗宗主厲無咎是江湖中隱逸一派的代表人物,向來與世無爭,亦多輔助朝廷安西南之民,算是朝廷在武林中最重要的支援者。

這樣一來,新飛鳳四衛的身後勢力中,既有文臣,又有武將;既有中央軍,亦有邊防軍,既有門閥,也有武林,算是極為平衡全麵的組合了。

即便是如公儀休般年輕而又天才橫溢的縱橫家,亦不得不暗自佩服少師顧逸的目光如炬。他隻見縫插針寥寥數語,便已經替太子,也替大衍天下厘定了最為穩妥的未來格局。

也隻有他這種毫無私心之人,才能對各方勢力的動向意願洞若明鏡,取捨合宜。

謝朗頷首,裴元禮、上官祐等亦無異議,這一代“飛鳳四衛”的名單,便算是定下來了。

一件大事既了,殿上氣氛稍微鬆弛。

這時光祿寺卿孔恒便向殿上呈上中秋蟾光宴的儀單。

他遞上儀單之後,偷覷了顧逸一眼,期期艾艾地道:“按少師所議,儀程加上了一條:於宮宴開始之前,由樂府舞部呈上……先朝之《白紵舞》。”

顧逸神情不見如何,但朝臣已經大多變了顏色,立即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片刻之後,群臣神情更漸激昂,更有鼎沸之勢。與方纔問及刺客一事的沉默,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公儀休是年輕一輩,不明前朝掌故,但他一觀眾人神情便不由得心中暗笑:想必這又是一個不需出錢出力勞心,隻用高談闊論、發表意見便可彰顯自身之能力德行的話題了。故而人人均想插上一嘴。

他當然是韜光養晦,深自抑藏,不看明形勢不會表態。

在這一眾人中,隻有左相上官祐是神情絲毫不動,處之泰然的。

皇帝謝朗的神情,也是先詫異,而後平靜至波瀾不驚。

顧逸待得眾人議論之勢稍歇,而後淡然問道:“有何不妥?”

孔恒暗自抹了一把頭上冷汗。

其實顧逸連夜將議程批改完畢送過他處,他一閱之下就覺得不妥。但少師顧逸連夜促成此事,送文書的又是級彆最高的少師禦者烈長空,他想或者少師自有定奪,故不敢多置一喙,而隻能拿來朝堂公議,以免到時出了岔子,他要背鍋。

此時,他便一頭冷汗地道:“回稟少師,這《白紵舞》,似非祥瑞之舞……中秋宮宴上用,似不大吉利。”

群臣中議論聲驀地加大了好幾個量級。

“何止非祥瑞之舞!簡直就是亡國之音!靡靡之舞!”

“一舞傾城,一舞滅國,說的就是此舞!”

“亂世之舞,禍國之音!”

顧逸倒是神態平靜,隻有左相上官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公儀休想這倒是難得一見,因上官祐一向老成穩重,喜怒不形於色。而且,上官家世代清流名臣,他本人又是謙謙君子,難得有什麼事會令他變色的。

不過他也心知肚明,這些臣子不過仗著顧逸在這些名教理論上向來大度而已。立國至今,還當真從未聽說顧逸因為哪個人廢話多說了幾句就殺人的。

打斷眾人議論的,卻是皇帝謝朗,他欠身向顧逸,問道:“先代舞樂眾多,不知少師為何單單想起要呈獻這《白紵舞》?”

哦,不過是因為昔年,他曾見過女子於月下燕歌台起舞,有人以笛和之,其歌為《白紵》,覺得非常不錯,很有神女淩波,廣袖拂雲之感而已。

顧逸其實對女樂向來不感興趣,多年在宮中也就看過那一回,他過目不忘,認得那是漢地清商樂舞。此次他是為著要保舞部孫教習,於是明確了必須是清商樂舞,因為舞部目前隻有孫教習素習清商樂,其他人無法替代而已。

既謝朗來問,顧逸便答道:“本人不熟悉樂舞,雖然先代舞樂眾多,卻似隻記得這一首,故以為它在眾舞樂中較為重要而已。”

顧逸話音才落,忽有一人擊掌而笑道:“少師雖謙虛言不知樂舞,照我看,少師纔是真正知樂舞之人。”

“至少,比之滿口節義忠誠,卻於國死君滅時一無作為,反而委禍於一支樂舞之上的人,要真誠得太多了!”

殿上眾人至少一半色變。廷中大半都是先朝遺留的老臣,即便連裴元禮、當今皇帝謝朗,也都是先桓朝的臣子,不過他二人既未批駁白紵舞,這話罵的自然也就不是他們。

公儀休等年輕一輩並未經曆先代覆滅之亂,這話也就罵不到他們頭上,於他們倒是無關痛癢,自然樂得看熱鬨。

此語出驚人,皇帝謝朗已沉聲道:“蘭台令!”

誰也想不到說這話得罪人的,正是平時滴水不漏麵麵俱圓的趙靈應。她笑吟吟地,雙臂抱於胸前,卻是一副爾等活該的表情。

左相上官祐再不能忍,拂袖喝道:“白紵舞雖確為前朝文皇後所創編,卻是改自吳歌西曲,原為民女浣紗之歌,江南吳地民間至今流傳,水巷橋邊常聞常見,如何就是亡國之音了?”

哦,原來是前代上官皇後所創。那位上官皇後,論輩分怕不就是上官祐的堂姐堂妹之類,難怪上官祐這等持重之人,亦勃然變色。

說白紵舞是亡國之音,就等於說上官皇後是紅顏禍水了。

公儀休心裡揣摩著,唯一不明的,就是不知一向誰的帳都不買的趙靈應為何要趟這灘渾水。

而顧逸在記憶裡反複確認,最終才確定——當時他於燕歌台下望見持白紵起舞的那名女子,或真有可能是上官皇後。

不過,其舞姿清雅若仙,深沉感人,給他留下頗深印象,並無妖冶魅麗之態,絕不是什麼亡國之音。這也是當時他為何會矚意此舞的原因。

但他不欲多事,亦不願因此小事開言辨之爭,便道:“若光祿寺卿與諸位都覺得不妥,那麼換一個便可,隻要是我漢族的清商樂。”他略一思索,補充道:“因為中秋乃祭姮娥之節,用他族樂舞顯不合宜。”

光祿寺卿孔恒再抹一把頭上冷汗,麵露難色道:“……就是不知太常寺卿大人的樂府,現時都能排哪些曲子?不如大人將可以呈獻的曲目都說一說,我等也好從中揀選。”

因述及太常寺本部之事,孔恒便改了對顧逸的稱呼。顧逸兼領太常寺卿,於本部事務上是與他平級的,但他總不能真的說:“顧少師,麻煩將樂府曲目開個單子給我,大家好公議一番。”

事實上他也明知顧逸不可能管這些細務,不過恭謹詢問是他該有的態度。

這一問,倒的確問倒了顧逸。他於先王六代所傳正聲雅樂是精通的,但於近些時世所出的佐宴女樂並不瞭然,而且,就是他隨意說出些時下流行的曲目,舞部此刻人手不比前朝,不一定能排得出來。

到時若樂府推辭不能,又要駁回重新審定,反複生變,阿秋那邊不一定撐得住。

顧逸尚在沉吟,謝朗的聲音已然自龍座上響起。

“不必再選,朕意已決,中秋宮宴呈樂,就用先朝子夜之歌,配白紵之舞。”

謝朗與顧逸同心耕耘天下多年,看他神情便知樂府目前人手並不齊全,配樂亦有難度。子夜歌、白紵舞,先朝時他在宮中也曾見過,知其所用人員並不多,簡潔清雅,是短期之內能拿得出來的。

且他亦有自己的一份,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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