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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香中之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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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中之聖

黃衫婢女卻是不依,皺著眉頭蹬蹬蹬跑進花樹之中,還聽得她抱怨道:“主人,這姑娘好沒品味。不僅妝化得很濃,很醜,而且,還說我這個‘不就是木槿花嗎’?真氣死我了!”

阿秋想到自己臉上的妝,更加暴汗。

世家均以淡雅簡素為美,而能化腐朽為神奇的“香聖”公冶扶蘇更是品位絕高之人。與他相比,連蘭陵堂中號稱品味第一的大師兄公儀休,恐怕也隻能算個俗人了。

而自己眼下,就不得不頂著這麼一個花臉也似的妝,去朝見這位如神仙中人一般的萬香國主,扶蘇公子。

公冶家世代經營香料,其影響力西至波斯大食,東至琉球,南至百越,北達北羌,已超越了名義上南朝的疆域。可以說,在邊關軍管不到的地方,公冶家亦能管得到。

此外,各國王室貴族所用之香料,亦大多采購自公冶家的“萬香國”,而其家傳秘法調製的諸種名香如“婆羅散”“碧花春”亦深受各國貴胄喜愛,而公冶家亦因此近百年來都是皇室宮廷青眼的座上賓,是真正意義上超越國界的“無冕之王”,故此有萬香國主之雅稱。

而這一任的家主公冶扶蘇,更曾被譽為香道不世出的天才。據說他能辨析上千種香料氣息,隻一嗅便可知其產地、陳化程度、萃取方法,最重要的是他有如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香方信手拈來,配伍稍加改動,便可創製出獨一無二,意境迥然各彆、推陳出新的合香。

與前代家主們相比,此人不喜交遊可以說達到了孤僻甚至怪癖的境地。

凡有社交,公冶扶蘇總習慣隱於絲障之後。即便出行赴宴,去到其他人家中,也自有仆從先搬出一張屏風,遮蔽於坐席之前,他才肯入座。

因為他肯出席多半是應邀來品評香料,因此隻需在屏風後給出判語即可,眾人也早已習慣了他如此做派,得他登門已是榮幸,不會以他不肯露麵為異事。

隻是阿秋方纔聽得那位公子的聲音,溫和衝寧,直覺公冶扶蘇並非傳說中那般怪僻、愛擺架子之人。

果不其然,又聽得那公子責道:“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阿沁你又怎可以以平常人眼中的標準,來衡量一位真性情的姑娘呢?”

阿秋更加汗顏,擡頭時卻已望見一輛形製華貴,整體以沉、楠香木打造、雕鏤精細的馬車,正靜靜地停在花樹之下。

車身鑲嵌有圓如滿月的鏤空花飾,其上雕刻有牡丹紋樣,左右下角各有蓮花與蘭花映襯,團圓擁簇,正是傳說“萬香國”公冶家的家徽。

公子的聲音邀請道:“石姑娘請上車。”

阿秋一邊登車,一邊鬼使神差想起孫內人講解的《羅敷》,心想若是孫內人見到她這般自動自覺往人家貴公子的車裡爬,怕不要罰她抄五百遍《羅敷》。

入得車中,阿秋又是一愣,隻因為這車中鋪設是她從未見過的奢華。

地麵流光溢彩錦繡生輝,是織金繡銀牡丹紋樣的地毯,四壁皆以絲作障,懸著清雅的山水花鳥人物。地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博山銅香爐,絲絲縷縷煙霧從其中飄渺而出。

那黃衫婢女阿沁此刻正氣鼓鼓跪坐地毯一側,而她身後的屏風之後,影影綽綽透出一個負手而立,頎長風流、秀若芝蘭的人影,是肉眼可見的蘊藉高雅。

“有人托我給石姑娘帶一個問題,兩句話。”

阿秋低聲道:“請公冶家主賜教。”

屏風後的公冶扶蘇笑笑,道:“在下決定自作主張,先說那兩句話,再問最後那個問題。以免姑娘聽了問題便失態,後麵的話都聽不下去或者記不住,豈不是在下失職?”

阿秋一聽這話,登時如貓炸毛似的,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第一個念頭,公儀休究竟有什麼可惡的問題要問她?

第二個念頭,這公冶扶蘇公子不但不怪僻,根本是極通人情,極為妥帖溫和之人嘛!比她那個愛護婦女尊重女性佳名在外的大師兄,好像強了很多。

公冶扶蘇溫潤如玉的聲音道:“第一句,事急從權。”

這簡潔明瞭的四個字,他溫溫和和一派寧靜地吐出來,阿秋卻在其中聽到了血雨腥風的肅殺。

這必是師父的原話。

師父以往三令五申,教她不要在宮中殺人。此刻他改變主意,告知她,事急從權,可殺。

公冶扶蘇又道:“第二句,白紵舞,棲梧宮。”

根據近時樂府發生的事,阿秋自動腦補出上下文:欲複白紵之舞,當訪棲梧之宮。

薛夫人抱怨了她們這一眾舞伎呆板,怕是不能還原當日白紵舞的神髓。至於白紵舞的神髓為何,如今已沒人知道。

薛夫人和孫教習當年是見過原舞的,但以口傳耳,未必一一講解得清楚入微。師兄不太可能清楚這些前朝之事,這應當還是師父帶的話,令她去棲梧宮找尋,或能找到先朝關於白紵舞的記錄。

公儀休讓公冶扶蘇傳話,斷然不會明說讓她去闖棲梧宮,而隻會帶“棲梧宮”三個字。因為棲梧禁地,人所共知,若阿秋闖宮被查出來,公冶扶蘇這個帶話的人豈不是變成教唆犯?

阿秋低聲重複一遍道:“阿秋已記住前麵兩句話。其一,事急從權;其二,白紵舞,棲梧宮。請公子賜教第三個問題。”

同時,提起精神全副戒備,如臨大敵。

公冶扶蘇啞然失笑,道:“這第三個問題,其實在下雖隻是個傳話之人,卻也不禁好奇。”

阿秋就更詫異了。

公儀休究竟要問她什麼問題,居然令萬香國主公冶扶蘇也會好奇?

下一瞬,已聽得公冶扶蘇慢條斯理地道:“你與少師顧逸是什麼關係?”

阿秋差沒撞到車廂壁上。就連那黃衫婢女阿沁,都明顯地豎起了耳朵。畢竟少師顧逸太過有名,家喻戶曉,就連高門之中一個婢女,也是知曉他大名的。

從公冶扶蘇的語氣,阿秋可想見倜儻灑脫的公儀休向公冶扶蘇傳話之時,大違常態,欲言又止,磨磨嘰嘰的形狀。

其實這一問下來,阿秋腦子亦是一片空白。她與顧逸,究竟算什麼關係呢?

理論上,他們其實應該是敵人。畢竟顧逸一力開創、維護的這個王朝,就是她要奪取的天下。

但事實上,顧逸一直對她處處愛護、教導:送迷路的她回棠梨,受她一刺以解顯陽殿死局,幫她緩解舞部危機,教她正宗武家心法,贈她少師令,替她給公儀休傳話……即便一開始便知她是蘭陵刺者,亦從未傷害過她。

他們勉強應該可以算是朋友吧。而且是單方麵那種——皆因她不覺得自己對顧逸有任何用,一直都是他在幫她。

這一問之間,阿秋腦海中轉過萬千念頭,思憶種種,心頭卻最終仍是一片迷惘。

她素來口舌伶俐,此時卻嘴唇囁嚅,終究吐不出一個字來。

公冶扶蘇雖然隔著屏風,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他何等聰明之人,猜也猜了個**不離十,笑道:“這個問題,姑娘不用回答我。”

阿秋愕然道:“什麼?”

公冶扶蘇意味深長地道:“托我帶話的人說,這個問題,你不必回答我亦不必回答他。但是,自有需要你麵見回答的人,姑娘還是提前準備好一個,能令那人滿意的答案罷。”

彷彿一瓢冷水自頭頂澆下,阿秋整個人恍如自一場夢中醒來。

公儀休說的那人,除了師父萬俟清還能有誰。

她冷靜下來,迅速回神:自己進宮這幾天,連公儀休都未曾見過。與顧逸的交往,師父又是從何而得知?

聽師兄的傳話,他對自己是有回護之意的。就算他從何處得著蛛絲馬跡,亦不至於主動告知師父——說真個的,公儀休這點極有風度,不愛八卦。

但她與顧逸數度聯袂夜行,大約是沒少露在武林高人眼下。至少,天機四宿中鐘離小妹、飛鳳四衛中的“金樽月落”宸妃在場,都是阿秋自己也知道的。雖然這些人看上去有愛與後輩開玩笑的,卻也都不是八卦之人。

任阿秋再聰明,亦想不到是她讓顧逸傳的“不好”出了岔子。而顧逸當時本想拒絕,亦是顧慮到此風險,隻是後來想到她為了向師兄傳話,與司空照夜戰顯陽殿頂,估計不給她傳這個話她安生不了,這才答應了下來。

公冶扶蘇極有風度,安靜地在屏風後立著,等她回複神思清明,並不催促。

不過片刻之間,阿秋神情已然恢複鎮定,向公冶扶蘇拱手道:“多謝公冶家主替阿秋帶話。”隨即起身便要下車。

公冶扶蘇這種極貴盛之人,入宮一趟亦是極忙,能於百忙中抽空來替公儀休傳話,已然是天大麵子,她自然不能多耽誤他時間。

公冶扶蘇卻在她身後笑道:“石姑娘,在下與人做買賣,為了照顧好主顧,得著回頭客,通常有個優惠。”

阿秋錯愕止步回頭,問道:“那是什麼?”

公冶扶蘇道:“那就是買一贈一。比如客人買一樣香品,我們萬香國通常會贈送一種同等價值、同等分量的其他類香料,童叟無欺。”

阿秋心想,所以難怪聽說萬香國的上等名香,都是鬥香鬥金。原來是一份錢要填出兩份香品的利潤來,難怪標價昂貴。

不過,好香道的貴宦钜富們,在乎的本就是不是價錢,而是稀有。買一贈一,且都是絕版珍品,自然更令客人覺得物超所值。

阿秋似是從中窺見了一絲絲公冶家“萬香國”能做得如此財雄勢大的運作機巧。

公冶扶蘇笑道:“要對你傳話的那人,已經付了價錢。而我的話也已帶到。現在便是在下買一贈一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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