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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東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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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太子

本朝上下,但凡少師顧逸舉薦人才,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無不敬聽。除了因他外舉不避親內舉不避仇之外,對於人的洞察和明晰,以及一子入局對整個時勢的後續影響,有時可達幾近於神的境界,那幾乎是一種化腐朽為神奇,撥亂局現生機的奇妙藝術。

公儀休不失時機地道:“請少師賜示。”

與顧逸同殿為臣這些年,他亦常自驚歎於顧逸的思路縝密神機難測,那是唯有他師尊萬俟清可以匹敵的天才與神秘感。他亦曾多次如弈棋一般,在朝議後刻意複盤顧逸間或流露的心意,隻言片語後透露的玄機。

結論就是:技近乎道,可通神明。此人似乎總能從局麵中看出未兆之機,做事亦總有言外之意。

也因此,公儀休雖然素來低調,卻可能是整個殿堂中最熟悉顧逸作風的人。

此刻顧逸這般一開口,有關這操琴之人為誰,公儀休心內便隱隱約約有了大概輪廓。

但身份所限,這個人即使他心中已確定是誰,亦不可能出口,隻有顧逸能提出。

果然,殿內片刻的安靜之後,顧逸清晰穩定的聲音響起:“太子謝迢。他向從我受業,琴藝亦自我出。琴樂之道,當今之世,舍我即他。”

殿內再度陷入呼吸可聞的寂靜。

大家不是聽不懂,而恰恰是因完全聽懂了。故此,驚歎於顧逸洞徹時局的通透之餘,隻能裝傻充愣,默然不應。

皆因此事萬萬輪不到他們表態。

裴元禮衣袖內手攥成拳,暗中牙關咬碎,卻偏生說不出一個“不”字。

新晉的飛鳳衛者,本來就是給太子謝迢東宮配備的暗衛,亦是謝迢將來治國經世的基本班底。觀之前代飛鳳與謝朗,可謂是自少結交、生死不渝的君臣情誼。

從她們之中,亦最可能產生未來的皇後。

而顧逸這麼一安排,上官玗琪的劍舞,配以太子謝迢的琴樂,於中秋宴在南朝文武百官前亮相,當教天下人作如何想?

且《乾坤定世歌》與《文王操》均是天下盛名的國之樂舞,擔綱者本就非平常人。

上官玗琪本就為南朝第一美女,傳說其韶華若仙,清雅絕俗。如此這般地首次於宮廷亮相,太子的注意力想不第一時間落在她身上也難。

裴元禮心中暗道:顧逸啊顧逸,你看似不黨不群,原來竟是站上官家的。我竟沒有提防過你,如此這般地於關鍵節點輕描淡寫插一手,我便滿盤皆輸。

隻是無論如何,他這番心情均不能形諸顏色。

因為顧逸方纔寥寥數語,已經說得很清楚。論地位尊崇,論琴道修養,論上官玗琪與上官謹的傳承關係,和顧逸本人與太子謝迢的師徒名份,再沒有比東宮,更適合為上官家《乾坤定世歌》配樂的人了。

龍座之上,謝朗神色微動,顯然是意外。他亦沒有料到顧逸的提議人選會是太子。

東宮太子謝迢溫潤如玉,秀逸雋朗,極有他們山陽謝家芝蘭玉樹、明月清風之風範,又得顧逸琴樂道熏陶,疏朗而不散逸,儒雅而重禮。

他在朝中的存在感很低,是因為上有少師顧逸令行天下,天子謝朗威重四方,中有飛鳳四衛、裴元禮、上官祐、公儀休等人,俱係名重一時之臣。太子既不刻意汲汲於求名,為自己營造聲勢,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引人注目。

諸臣之中,上官祐自然也是不能說話的。讓太子以琴為上官大小姐的劍舞相和,他無論支援還是反對,都是錯。支援則有攀龍附鳳之嫌,反對則有藐視太子之嫌。

有些事,是公事亦是私事。其他人就更不能輕言臧否了。

謝朗沉吟片刻,最終斷然道:“便依少師所言,屆時太子撫琴,為《乾坤定世歌》配樂。”

他之所以起初躊躇,卻並非反對,而因太子乃一國之儲君,一言一行均受世人矚目,不可輕易有所舉措,雖由顧逸提議,他亦得在心中考量,確定此事對太子有利無害,才能答應。

這亦是謝朗作為一代明君的謹慎之處。

公儀休立時道:“素聞太子殿下善琴,如今有幸一聆,實乃臣等之幸也。”

提到太子,謝朗一貫嚴厲的眉眼亦化了開來,染上些許暖意,謙虛道:“右相過譽。太子德儀操行尚算有薄名,亦多賴少師教導之功。”

後一句亦是謙辭了。顧逸雖名為太子少師,實則並無多少時間具體而微地教導太子,東宮自有名儒、太傅教導。他唯一與太子談得上真有師徒之誼的,也就是琴樂之道。

見皇帝容顏稍霽,殿上氣氛亦鬆弛下來,君臣開始議及其他事情。隻有上官祐依然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公儀休心想難道他還在為裴元禮無禮之事而含怒?可是上官大小姐同意入宮,一國之儲君為之撫琴配樂,這麵子也是給得夠大了。

說真的,少師提議,而皇帝既不反對,這個可說離未來的中宮之位近在咫尺,普天之下也沒有女子的位置能比這個更尊貴了,上官祐還有什麼心不足不成?

再看自己右肩下,趙靈應抱著雙臂,亦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情狀。

他想了想,還是先輕碰了下趙靈應肩膀,低聲道:“上官大小姐入宮不應是君恩加被、榮耀之事嗎?上官大人為何一臉鬱鬱之色?”

孰料平日見了他一貫言笑宴宴,還要調笑幾句的趙靈應,這時如碰了蛇蠍般,皺眉閃開肩,正色道:“說話便說話,你碰我乾什麼?”

公儀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素乃京城貴女們趨之若鶩的人物,從未被女子這般嫌棄過。不由得臉上神色訕訕。

委實地,這也不能怪他。他平素就未格外地把趙靈應當過女子。再者,他二人打交道以來,多是趙靈應占他便宜,他何時敢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好在趙靈應也並未再就此多辭,隻道:“一個女兒死在前朝宮裡,一位中書令自儘在兩朝交替之際。現今又要再獻一個女兒進宮,給王朝增光添彩,你是上官大人,心情也好不了。”

公儀休立即地閉了嘴巴。

上官家百年來享譽士林,被尊稱為南朝文臣集團之首,百年中流砥柱,這背後的家族每一個人的犧牲,的確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這時卻聽見裴元禮重又笑道:“中秋宴上,萸兒亦有一兩手小玩意,願獻於殿前,博陛下與滿朝文武一樂。”

這次不待人言,光祿寺卿孔恒便道:“少師自本朝伊始便立朝規,公庭不言婦女、犬馬。我們適才所議《白紵》、《乾坤定世》,皆乃國之禮樂儀仗,而非女樂百戲,裴公所言,不太合適吧?”

裴元禮淡淡地道:“本人所言,亦可為國之儀仗。隻看陛下用不用而已。”

他出列至於丹墀之中,鄭重長拜道:“臣女裴萸曾於神獒營中馴獅虎以破軍陣,已有小成。舜在時,九韶之樂令鳳凰來儀,百獸率舞,今天子明君仁政,少師德音化成,裴萸願於中秋宮宴上,引白虎朝拜天子。一則可彰顯本朝德澤天下,恩感禽獸;二則亦可彰顯本朝軍事戰陣之威。”

他這一番話出,滿廷皆悚然驚動。

驅使獅虎豹象之術,多隻見於古記異聞之中。先代王朝亦有鹿苑、獸苑等圈養珍禽異獸的苑囿,但驅使其使其聽人言,作類人敬拜之禮,乃至於衝擊戰陣,則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裴元禮的神獒營,常年蓄有巨型獒犬,協助京畿衛執法、驅散流民、看守犯人,這些是朝官所共知的。神獒營放逸獒犬、駿馬傷民擾戶,也是素為京中民眾所詬病的。

但是,裴萸竟然在神獒營中訓練獅虎,以作戰陣之用,此乃從未有人聽說過之事。聞之固然新奇,實際上卻是禍福難辨。

獅虎均乃百獸之王,若入於軍陣中,戰馬天然地便會受驚四逸奔逃,敵軍必然是一觸即潰。

但前提是獅虎能真的受馴於人,為人所用而不發獸性。否則戰場見血,獅虎狂性大發起來,連自己人一樣踐踏吞噬,豈不兩敗俱傷?

趙靈應皺著眉頭道:“獅虎天性便不同牛馬,是不受人製的。將其貿然引入宮中宴會上,從安全計,會否不妥?”

她這一問,可說問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聖樂起而百獸率舞固然是群臣樂見的吉象瑞兆,也很是新奇,但如若現場出了獅虎暴起傷人之事,那可是樂事立變喪事,國宴立變治喪。

裴元禮胸有成竹道:“臣以性命擔保,決然不會。萸兒自幼與這隻白虎一同長大,役使隨心,此虎亦極通人性,如大貓溫順,從不攻擊人。且臣屆時會先以鐵籠運送,直到了宮中宴所再放出,屆時萸兒跟隨左右操係,並以鐵圈係項,絕無走逸之機。”

他看向禦林軍大統領司空照,加重語氣道:“萸兒在軍中與虎為玩伴的情形,司空上將軍也是曾見過的。”

謝朗看向司空照,這位前飛鳳中的“銀鞍白馬”隻得出列,拱手道:“臣確曾見過裴大小姐於營中馴虎情形,此虎……在裴大小姐跟前似乎馴順,但臣不能得知它被帶到彆的地方,麵對大量陌生人群,是否還能那般乖順。”

前飛鳳四衛都是天子暗衛出身,將皇帝安危看得比一切都緊要,自不願做那冒風險隻為成虛名之事。因此司空照的話也大有保留。

司空照剛說完,忽然殿外值守將官匆匆自殿側進入,一路小跑至司空照身側,附耳低言了幾句,並將一管火漆封口的文書交予司空照。

司空照聽那將官講話時,神色便見凝重。而當她拆開竹管檢視文書時,更是神情一連數變。她當即將文書掖於袖中,便擡眼向殿上望去。

隻見趙靈應麵上便現大不豫之色,向著謝朗身後道:“少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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