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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南北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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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相爭

蕭長安呆立當地,心中驚濤駭浪。

他不知那人是誰,但已經聽見了前殿方纔的琴簫相鬥,歌嘯相壓。

心中已然為這次的《白紵》捏了把冷汗。

他在心中遍數曾經見過、聽說過的武林人士,卻是想不出來這麼一個既精通簫道,武功又強大到如斯令人恐懼境界的高手。

且從簫聲上來看,其人性情反複,詭譎多變,可以偽裝成任何人,卻又不屑於做彆人的影子。

這樣一個魔頭級的宗師人物,為何江湖上從來沒有聽說過?

有風聲拂麵而來。

他隻覺眼前一花,身上一鬆,xue位已然儘數解開。

手心裡已然多了冰涼光滑的一物。他隻憑手感,便知是自己的紫竹簫。

背後響起那人謙和笑聲道:“多謝小兄弟。他日如有事求我相助,可持此簫上的天機令牌為證。”

前殿樂聲已起,是《白紵》最後一幕。

蕭長安顧不得答應,亦再無暇管那人是何人,忙忙持簫閃入前殿之中去。

舞伎人影交錯換位之時,紡車和水車已然搬運上場。

阿秋暫垂雙袖往後退卻,正與上來的孫內人錯身而過。

阿秋低聲道:“教習,我要立刻離開。後麵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阿秋目力極佳,即使黑暗亦難擋她眼目。她這一轉身,早已看出樂師隊伍中,早已不見師父蹤跡。

而顧逸的坐席上,此刻亦空無一人。

師父乃是天底下有數的宗師,亦是北方師將與朔方軍燃起戰火。屆時西北軍勢單力薄,亦無法彈壓得住兩軍火並。

師父若出意外,她和大師兄公儀休當立即離開皇宮,回去蘭陵堂接掌權力,穩住局勢。

她不能讓其中任何一種情況發生。

孫內人初時愕然,緊隨其後的薛紅碧更是差些失聲問出“你要做什麼?”

但人影交錯間,阿秋已閃身而去。

隻是臨走之時,暗自以衣袖下的手,分彆輕握了身後張娥須和崔綠珠二人的手一把。

張娥須和崔綠珠雖然不明她為何這當兒離開,卻都向著孫內人點頭,露出堅決神色。

那意思很明顯,即便阿秋不在,我們也要一起把《白紵》演完。

《白紵》是整個舞部的榮光,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至不能成演。

孫內人深籲出一口氣,將心神從石長卿,以及阿秋身上拉回來。

阿秋是石長卿的女兒,從前她說父親已然身故,此刻石長卿忽然於樂府呈演現身,而阿秋這個做女兒的竟似毫無所知,她追去必有重大緣由。

其實何止阿秋,她自己亦恨不能追上去,問個清楚明白。

隻是,人在台上,藝比天大。

隻要知道石長卿還在,那便很好了。

像是心裡某處還跳動著的火苗,微微的亮著。

一代簫王,彆來無恙。

一輪圓月高懸於宮城門前的金水樓上,照得廣場內外透徹,纖毫必現。

此刻,這裡的守衛和巡防軍已經全被撤去,偌大廣場空空蕩蕩,空無人蹤。

顯然是皇宮中有位高權重之人,已然先行一步,判斷出兩大宗師選擇的決戰之所,並且為之清場。

顧逸進入廣場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金水樓最高重簷金頂上,灑然而立負手望月的偉岸身影。

萬俟清的白衣在微風中翻飛飄舞,令人感到他仿若月宮降於塵世的謫仙,從來都不曾屬於這人世,更有著淩駕俯瞰眾生的超脫傲然。

顧逸直至此刻,忽然有些明白,蘭陵堂主人萬俟清,為何將江湖刺者排行之榜,取了個那般風雅好聽的名字。

謫仙榜。

唯有將生死視之如無物,將殺人視為藝術的刺者,才能登上此榜。萬俟清本人便是這般的高手。

天地為爐,白雲蒼狗。生死寂滅為遊戲。

他心中浮現阿秋那雙永遠含著笑意,卻冷靜不動心的美麗眼眸。

她是謫仙榜上第一人,神兵堂主“荊軻”。

從其師可知其徒。

若那時阿秋不曾被眼前這人帶走,是否他便不必麵對今日的兩難局麵?

偌大廣場,隻顧逸一人佇立當地,身後拉下長長影子。

他擡頭望著金水樓頂的萬俟清,並不以對方地勢上占據高位,而生出一較長短的爭雄之心。

他沉著開口:“不知本人,應稱閣下石長卿,還是萬俟清呢?”

凝視著圓月的萬俟清並未轉身,而是欣然笑道:“名字不過是一個稱號。少師隨意即可。隻是今日親見了大名鼎鼎的少師,才知道我們亦是故人。”

他之所言,卻是指十年前他自禁宮帶走阿秋時,曾與趕來救阿秋的顧逸照麵。但那時他並不知道,當時那個掩蓋身份、劍法通神的黑衣年輕高手,便是後來平定天下的少師顧逸。

月光下顧逸的臉容完美冷靜,毫無波動地道:“那時我亦隻知你是宮中樂師石長卿,卻不知道你便是北方第一人,蘭陵堂主人萬俟清。”

若非知他便是石長卿,又得他開口宣告必定會善待阿秋,顧逸亦絕不會那般輕易地讓他帶走隻有六歲的阿秋。

但若知道石長卿就是萬俟清,他不但不會讓阿秋跟他去,而且當時便會拚死將此人毀於“鏤月”劍下。

有些關於萬俟清的事,是顧逸知道,但是卻是連公儀休和阿秋也不知道的。

在北羌境內,國師萬俟清有“狼帥”之稱,正是他主張了,對南朝數座城池的全麵屠城。

顧逸是這般想的,但是他也很清楚,萬俟清此刻腦中轉動的,必然是和他一模一樣的念頭。

若那時便知他是後來還南朝山河以清平的少師顧逸,萬俟清就不是掠走阿秋,拋他斷後應付亂軍那般簡單了。

他會確保顧逸不能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萬俟清首次轉過身來,兩人四目交投。

此時的萬俟清,已然除去石長卿標誌性的玄鳥麵具。而顧逸也已去除了遮眼的白綾。

萬俟清打量著顧逸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臉龐,微訝道:“少師比本人想象中,年輕許多嗬。”目光隨之又落到他夾著絲絲銀絲的烏發上,似不經意地道:“少年而白發,這倒像是修煉某種駐顏長壽的特殊功法所致。”

顧逸知對方此刻,正無所不用其極的窺探自己的弱點。

他將心靈提上止水不波的明境,回敬道:“彼此彼此。國師的形容也很年輕。”

萬俟清微笑道:“若少師以為,在眾人麵前叫破我北羌國師的身份,便可令秋兒和休兒投向你南朝,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柔聲道:“在他們對本人生出異心的那一刻,便是他們的死期。此乃武林規矩,想必少師也不會反對。”

萬俟清雖然是北羌國師,但蘭陵堂是武林門派。武林傳承應無南北之彆、不受國界限製,大家同守一脈師徒規矩。——理論上應該如此。

顧逸沉默不言。他知萬俟清不是在說笑。

萬俟清眼中再度露出異色,訝然道:“怎麼少師,竟似對我那兩個頑劣徒兒頗為關心,竟可為了他們,放棄掉這個可在天下人麵前戳穿本人真麵目的機會?”

顧逸漆黑如夜的眼眸中終於亮起厲色,他淡淡地道:“我用不著。”

一道迅若電起,亮若白日的利光白芒忽自他腰間勁射而出,與此同時他連人帶劍縱往樓頂,直擊萬俟清胸前。

他的聲音此刻冷若寒冰,是從未有過的漠然。

“因為,今夜便是堂主你的死期。”

少師之瑤琴“靈樞”,被列為本朝“三絕”,是南朝由亂入治的象征。

少師之天尺“玉衡”,是顧逸身為東宮之師,以文德禮樂垂訓天下的象征。

但人人均不會忘記,在少師的瑤琴與玉尺被世人所知之前,他所用的兵器,是四尺“鏤月”青鋒。

當年平宮亂時,顧逸持四尺“鏤月”,將意欲作亂的南朝四大姓,褚、楊、宇文、鐘離的數十名門閥高手儘誅於金殿丹墀。

此一役不但震懾了諸門閥,為南朝靖安之始,也讓顧逸一戰成名,自一介無名之輩登上南朝第一高手的寶座,個人聲望達到頂峰。

但少師之劍從不為人提起,皆因顧逸並不認為那是他的功業。

同室操戈,同族相殘,以殺伐開國,實是顧逸不得以而為之的抉擇,亦是他生平負擔最重的心障。他並不在乎此後有多少人對他且怕且恨,但誅殺人命絕非他本心所願。

哪怕是為著政治鬥爭。

所以此一役後,顧逸再沒動用過“鏤月”劍,而改以玉衡隨身。

但今天,為著金水樓之會,他特地再度取出了已封劍十年的“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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