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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授受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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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受不親

三年後大局已定,飛鳳衛者功成身退,謝朗便將李嵐修冊為宸妃,掌管三宮六院一應事務。

中宮無後,宸妃便是實質上權位最高之人。棲梧廢宮地處內宮,發生異常於理確應由宸妃過問。

此外,顧逸恪守禮教,亦注重內外分彆與避嫌。雖然他在朝中實權不在天子之下,但在皇帝親自冊封的後宮之首麵前,他是不會僭越行事的。

可是……

宸妃打完招呼就走了。並明著告訴他,她此來非以宮妃身份行事。

宮中發生高手武鬥,連六宮之首都被驚動,這可不是鬨著玩的。

她隻當沒看見。

這算是給他一個麵子,還是為了顧全棲梧宮裡的褚元一,不想讓皇帝謝朗再想起“棲梧”二字,又或者兼而有之?

總之,宸妃雖然未提,但押送阿秋回棠梨苑的任務,毫無疑義地落到了他頭上。

如若任由阿秋自行在宮裡再度亂走,再惹出什麼人來……他也有點開始頭痛。

然後便看到打完架的阿秋負傷走出廢宮,一臉茫然的樣子……

一眼便能看出,這架過於驚險,已經打得她不辨方向。

他本來隻想無聲無息尾隨,確保人回到棠梨苑就成的。

現在隻能,謹慎地出聲詢問:““你……大概不知道怎麼回去吧?”

不知道就老實說,他可以領路,關鍵彆再走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去了。

笑話,她當然知道!

她的方向感好得很!

作為刺者,要是能在行刺的府邸軍營迷個路,導致找不到行刺目標,甚至轉到天亮還出不去,這傳出去務必是會被師兄們、同行們,乃至於全人類,笑死的。

所以,就算不知道,也絕對不能承認。

阿秋算是知道宸妃為何不親自押送她走了。這些貴人們說話做事都有深意,金口玉言不會隨便說的。宸妃必然也察覺了,顧少師在旁邊候著提人呢。

阿秋在顧逸麵前不敢頂嘴,而且她的體力亦不足以支援今晚再打一架。因此,縱有一萬個不服氣,她隻能用最乖巧的聲音回答道:“我知道怎麼走。”

“哦。”顧逸的聲音很平淡。“那你走吧。”

於是,阿秋舉步便行。

可是她走了幾步,才發覺不對。

顧逸不即不離,跟在她身後兩尺開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這是等著看她笑話嗎?阿秋極不服氣。

於是她迅速運氣伸足一點,快速地登萍過水,越過一處池塘,又連掠過數道迴廊,最後姿態美妙地掠空飛起,直落到一株花樹之上,正好避過牆下行過的一隊宮中巡視士兵。

等到軍士走得遠了,她聽到頭頂上顧逸的聲音響起道:“所以,你認為這就是去棠梨苑的路?”

阿秋一擡頭,看見顧逸端正地坐在樹頂一枝之上,目光深遠、隱含憂慮地看著她。

他英俊而五官深邃的半邊麵龐嵌入星空,平添一層神秘朦朧之感。

阿秋直接踏空,掉了下去。

當然,她沒有把地砸壞。

顧少師看來很愛惜宮內草坪。

在她落地之前,就已經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某君的懷裡。

所以……?

阿秋還未回過神來,已聽得顧逸一聲輕咳,腰上傳來一陣柔和的力道將她托穩,隨後顧逸向後退了一步。她又變成靠自己的雙腳站在地上了。

“走好。”

顧逸道:“男女授受不親。”

接下來的路程,理所當然地變成了顧逸領路,阿秋在後。兩人不即不離地保持著一定距離。

阿秋暈暈乎乎地,腳像踩在雲端之上,腦子幾乎無法正常運轉。

她想,顧逸說的那句“男女授受不親”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提醒她不要不知自重,非要往他身上貼嗎?

天地良心,是他非要接住她才對。……雖則,他好歹也是好心。

愛護公物,怕草坪砸壞。

可他竟倒過頭含沙射影地說她占他便宜,阿秋深覺自己虧了。

顧逸感覺亦不好受。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她的額前。

那裡此刻依然掛著一枚花飾,與第一次所見的金綠貓兒眼不同,是一彎刀工簡潔的銀月流蘇。

她這一會血氣翻騰、一會暈頭轉向,一會又似怒意填胸的。

她到底是在“想”他些什麼?

他搖搖頭,決定在心中再提醒自己一次:男女授受不親。

她已非孩童,如果不是性命攸關,以後還是少碰她。

阿秋正登雲踏霧一般,高一腳低一腳不知深淺地走著,忽然聽見顧逸道:“前邊便是棠梨苑,你可自去了。”

她如夢初醒。原來棠梨苑與棲梧宮,離得是這般近的。

樹影娑婆,月色微明。棠梨苑的古木亭橋,在水氣中若現若隱。

偶有飛鳥掠起,渡水而去。

要不要謝他一句呢,畢竟顧少師可是衣冠不整地陪著她在宮裡散了大半晚上的步,還得送她回來。

但想想他那句“男女授受不親”,阿秋著實有點生氣。

就不謝了吧,免得他覺著她倒貼。

阿秋不再想了,飛身而起,輕若疾燕般,向著古木參差的水廊掠去。

顧逸卻是佇立原地不動,夜風吹拂衣袂飄然,目送她白色背影而去。

阿秋才掠至水廊半道,便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瞬間收身止步於廊上,警覺地側目,環視四周。

月光皎潔,水天一碧。蘆葦叢裡一隻水鳥驚起,掠過長空。水草之上,晶瑩的露珠在閃光。

一切正常得很。

但她就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咚,咚咚。”

木屐落在地麵的,一步一落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像是有人拖著腳走,而且走得頗為吃力。

“咚,咚咚。”

前方水廊棧道的水霧之中,影影綽綽的出現一個長袖低垂,散著黑發的人影。

正向著她迎麵而來。

阿秋驀地想起,前一夜舞伎們夜話時提起的宵禁。

棠梨院有宵禁,棠梨苑禁止夜行。

前方的人影愈來愈清晰。

阿秋忽然毛發直立。

這難道,就是舞樂伎生們說過的那個,“鬼伎夜遊”?

“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

披散著長發,拖曳著木屐,身著黑白燕尾舞衣的女子身影,在阿秋的視線裡逐漸清晰。

雪白的麵,倒八字的愁眉,朱紅的笑唇。

與棠梨苑舞伎們一模一樣的妝,白日是滑稽,而在黑夜看來卻是驚心奪目的詭異與恐怖。

這女子的衣衫與頭發,都是濕淋淋的。

所行之處,留下長長一道水跡。

阿秋著實佩服自己還能冷靜地分析這麼多。

她的頭皮在發麻,手在袖垂下的衣袖裡發抖。

五丈。

三丈。

二丈。

她佩服自己的膽色。

蘭陵刺者乃天下有數的強者,當然是不會怕鬼的。

前提是誰也沒有見過鬼,而不是當一隻活生生的鬼迎著她走來。

一丈之內。那女鬼瞪視著她,毫無退避之意,依舊前行。

阿秋駭得花容失色,迅速轉身,連竄帶奔地往回奪路而逃。

在她的想象中,那女鬼已自躡著她的背影追來,且越追越近。

耳邊的風聲都是可怖的。

她沒命地奔逃,直到一頭撞上,還未來得及離去的某君。

顧逸剛目送她背影消失不見,準備離開,就見阿秋大驚失色地奔來,是前所未有的惶急無措,驚恐交加。

他有心想攔下她問問是怎麼回事。

但看這勢頭,隻能以自身為盾,堵路問話才能攔住她。

於是,他自我犧牲地,站在路中央,攔住阿秋去路。

很成功地被她一把撞上。

並且,她完全忘了他剛說過的“男女授受不輕”,渾身哆嗦、手腳並用地將他一把抱個結實。

顧逸的身體僵硬著,是完全呆掉了。

從沒有人可以近他的身。

他不碰女人不碰男人,連貓狗也不碰。

……除了,小時的她。

他當然可以運功震開,但不知為何沒有這般做。

他想了一會,得出答案:因為他不想。

顧逸維持著風度,騰出一隻手來,小心翼翼地拍她肩膀。

“你,可以起來了嗎?”

答案簡潔堅決。

“不可以!”阿秋的頭埋在他懷裡,毫不動搖。

她剛剛才見到一隻那麼大的活鬼,好不容易抓個活人壓壓驚,想讓她起來,門都沒有。

顧逸麵容抽搐,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抱著他,就不想撒手。

賴上他,就趕不下去。

但是,就這麼靜靜擁著她,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彷彿天地都變得安靜了,吹過湖麵的夜風都多了幾許溫馨之感。

漸漸感覺有些微妙的變化。

一開始,是久違的熟悉親切感覺。

然後,他自己的心跳,為什麼會變快?

他不敢相信,自己也出現了和阿秋同樣的症狀:情思如潮,神思不屬。眩暈。

但顧逸終究是比阿秋穩重得多的。

如果阿秋需要一直抱著他,他也可以——忍。

他就這麼靜靜地,讓她抱著。

同時以眼角瞥見,水廊之上,一步一聲,逶迤行來的黑白舞衣的影子。

那影子看見他,似乎也是呆了一呆。

準確地來說,是看見他抱著一個人,所以呆了一呆。

女子麵敷鉛粉,張著血盆大口的笑麵,呆在那裡,像是撞到了什麼尷尬之事,進退不是。

顧逸整個人都要抽搐了。

他努力嘗試安撫阿秋:“沒事了,你……起來。”

今天這一夜過後,他真的不用在宮裡做人了。

阿秋茫然不知顧逸的犧牲,很勉強,很不情願地擡起頭,離開顧逸的肩膀。

然後,那是什麼東西?

她的餘光瞥見水廊儘頭進退失據的鬼伎,不由得“啊“的失聲尖叫,將顧逸抱得更緊,這回打死也不肯擡頭了。

顧逸無奈地暗自對著鬼伎的方向打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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