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樂 他很想她
他很想她
萬歲公主踉蹌幾步,方纔收住勢子站穩,一雙深黛綠的美目先是瞧向上官玗琪,隨後又瞧向阿秋,目中厲芒閃動數次,最終憤憤地道:“我輸了!”
隨後又指著阿秋道:“你這個女人耍詐!故意破壞觱髷的樂聲!”
這時在場之人才知道,阿秋最後的那一聲輕喝,亦對局麵起了關鍵作用。但平心而論,亦不能說她違規,因為誰也沒有規定不可以叫好喝彩。
阿秋微笑道:“那我也是憑真本事。不然,你也試試?”
萬歲公主心中明白,上官玗琪勝她是因為劍術高絕,而眼前這名女子能恰到好處地喝斷觱髷旋律,卻顯現出吹管樂器上的深厚造詣。
阿秋雖然從萬俟清習羌笛不過三個月,但她畢竟是憑著羌笛被選拔進樂府之中的。她雖然不是師父當年那般的國手,卻也自有一分心得。
萬歲公主的確是從小精習樂舞,卻自問並沒有這種本領,她對眼前這名南朝樂府女官刮目相看,沉聲道:“如今我輸了,是不是就要跟你進樂府?”
驛館中眾人聞言都鬆一口氣,尤其是驛丞。心想這可把這隻難纏的燙手山芋送出去了,否則她三日一小鬨五日一大鬨,若真的出了人命,他亦是吃不了兜著走。
原本安道陵讓阿秋來,便是要她將這支龜茲樂舞團收編入樂府,果能如此,纔算是順利消化了李重毓這份大禮。
但阿秋與上官玗琪對視一眼,在彼此眼裡看到默契神色。
阿秋微笑道:“抱歉了姑娘,從本場考覈看來,恐怕姑孃的舞藝水準,還不夠資格進入我大衍的樂府,畢竟樂府乃我朝師拿下,那也作不了什麼亂。
如若朔方軍入城順利的話,按照原本的安排,這支樂舞團應該是在中秋宮宴上,與上官玗琪的乾坤定世劍舞,阿秋的白紵舞一起表演的。
誰也不知道若是這般,會出現什麼情況。
上官玗琪與阿秋共同經曆此事,已有將她視為可推心置腹之人的趨勢。她沉吟道:“我當時出劍擊刺,封鎖她所有動線之時,我能感覺到她本能的武者勁氣反震,其內力與我們中土武林迥異,走的是螺旋之勢。”
阿秋注意聽著,隻這點便與二師兄的武技並不相同。二師兄的刀法身法均強悍直接,是由胡人於馬上搏殺的旋風刀法總結提煉而來,有如烈日狂沙。
上官玗琪繼續道:“我曾聽說北羌境外沙漠之中,有一支人數稀少,卻幾乎人人皆精通上乘武技,又擅於追蹤暗襲的神秘民族,名為隱月族。他們武功的最大特點,便是取勢皆走螺旋動態。”
阿秋準確地提取出上官玗琪話語中的要義:“北羌?”
上官玗琪歎息道:“我確實懷疑那萬歲公主乃隱月族殺手,受北羌人指使來破壞關內侯與本朝的締約結盟。但也不排除,是關內侯蓄意引起京城動亂,他好取漁翁之利。”
阿秋詫異道:“關內侯要與本朝結盟?”
上官玗琪此刻已無意瞞她,歎道:“說是朝覲,實則少師想與他結北伐之約。少師此次北渡長江,單身前往遊說,亦正是為了勸說關內侯放下私人恩怨,隻望少師可以馬到功成吧!”
阿秋變色道:“若北羌人得此訊息,絕不會坐視!”
上官玗琪再度朝她瞧來,道:“少師乃天下有數的武者,又有小蕭跟隨,應無大礙。”
阿秋方知自己對顧逸的關切溢於言表,有些過頭。幸好上官玗琪乃女中君子,並不多言,否則必定生疑。
她定了定神,隻得裝作無關己事的樣子。畢竟她隻是一名樂府的小小女官,這等軍國大事理應扯不到她頭上。
隻是此刻,與顧逸有關的每一件事,都會驚動她的眼目心神。
因為所有人中,隻有她知道,顧逸並非毫無弱點的絕對強者。而也隻有她,曾經對他許下生死不離,永遠守護的誓言。
但此刻地位懸殊,她唯有在心中為他祈禱,北去平安。
此時的顧逸,正端坐於長江之上,一艘客船的艙內。
過了長江,便是關內侯李重毓屯結重兵之處。李重毓這次提師南下,已讓沿途州郡紛紛慌張,不知是否是再度內戰的前兆。
遠處天門中斷,江流滾滾遠逝,霧靄蒼茫。
顧逸黑衣垂地,天下聞名的“鏤月劍”橫於膝前。
如是熟悉他的人,當可發現,就這麼一夜之間,他頭上黑發中夾雜的銀絲又似乎多了些許。
看上去,他似在凝神觀著麵前案上的黑白棋局。
而棋案之下,他藏於衣袖的手心裡,卻扣著一枚黃金打就,鑲嵌著一枚金綠貓兒眼的流蘇花鈿。
這枚頗具異族風情的花鈿,是他第一次在樂府見到阿秋時,她額上所戴之物。
他到現在仍然能清楚記得,她第一次擡眼看他時的詫異,還有……悸動。
後來他有次被她的傻氣模樣引發了某種情緒,想要摘去她額上花鈿,看他當年給她種的同心花是否還在,被阿秋誤以為輕薄,當時兩頰都飛紅了。
可她不但沒有怪他,還特地將這枚她覺得比較貴重的花鈿帶給他。
他一聽說這花鈿原本是公儀休那位風流成性名聲狼藉的右相大人,從胡姬那裡弄來的“定情之物”,他差些兒直接就想以衣袖將這東西扔到窗外去了。
但後來卻沒有扔,是因為看到這東西,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這枚金綠貓兒眼的流蘇之下,她第一次擡眼看他的模樣。
盈盈秋水,黑白分明,本來無愧清朗的一雙美麗眸子,卻在觸及他的那一瞬忽然心虛。
也不知曾有多少女子見他而失神。但他隻記得她那一瞬間的動人神情。
此次北去見李重毓為公乾,他卻將它帶在了身上。
這樣彷彿能使他感覺到,她還在他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很想她。
駕舟之人,為三名蒙麵少師禦者。此行須十萬分保密,故並未驚動沿途官府,全用顧逸私人力量。
蕭長安佇立舟頭,看水天一色江風習習。
心中卻又不爭氣地浮現出那日顧逸將阿秋自內室橫抱而出,讓他送回棠梨苑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