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仁傑之裂國 第22章 初探紅燭寺
朔州都督府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邊城夜色的凝重。
都督王孝傑乃行伍出身,身材魁梧,麵龐棱角分明,雖已年過五旬,眉宇間仍帶著沙場淬煉出的悍厲之氣。
此刻,他屏退左右,隻留兩名心腹偏將侍立廳外,親自為狄仁傑斟上一杯濃釅的邊塞苦茶。
“狄閣老,您可算是來了!”王孝傑聲音洪亮,卻刻意壓低了音量,透著幾分焦灼,“這紅燭寺的案子,真是邪了門了!某家鎮守朔州十餘載,剿過馬匪,退過突厥,從未見過這般詭異之事!”
狄仁傑接過茶盞,並未急於飲用,緩聲道:“王都督不必心急,且將詳情細細道來。軍報之中,或有未儘之言。”
王孝傑歎一口氣,從案幾下層取出一卷更為詳儘的卷宗,攤開來:“閣老請看。最初報失蹤的,是城西鐵匠鋪的學徒劉大,身強力壯,說是去紅燭寺為病重的老孃求平安符,一去不回。家裡人等了三日,覺著不對,報官。縣衙派了兩個差役去查,寺裡和尚隻說見過此人上了香就走了,其餘一概不知。”
他手指點著卷宗上的記錄:“起初隻當是年輕人貪玩,或是遇了狼群。可緊接著,接二連三,又有人失蹤。有本地的獵戶,有過路的行商,甚至…還有一名休沐返鄉的邊軍夥長,帶著兩名弟兄一起去上香,三人竟一齊沒了蹤影!”
狄仁傑眉頭緊鎖:“一名夥長與兩名軍士同時失蹤?此事非同小可。”
“正是!”王孝傑一拍大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某家派人將寺廟周邊山林搜了個底朝天,莫說屍首,連片破布、滴血跡都沒找到!就像…就像憑空被這大山吞了一般!”
侍立一旁的孫敬之忍不住插言:“都督,寺中僧眾…可曾仔細盤問過?”
“問過,怎會沒問過?”王孝傑道,“住持慧明親自接待,言辭懇切,態度謙恭,隻說寺中皆是潛心修佛之人,從不過問香客去留。他還道或許是山深林密,迷了路,或是…衝撞了山中神靈。”
他哼了一聲,“某家是不信什麼神神鬼鬼的!”
狄仁傑沉吟片刻,問道:“這慧明住持,是何來曆?”
“慧明和尚在此地聲望極高,據說精通佛法,醫術也了得,尤其擅治不孕之症,這才引得四方信眾來拜。他來紅燭寺約有七八年,將原本一座破落小廟經營得香火鼎盛,寺產也日益豐厚。”
王孝傑頓了頓,壓低聲音,“某家也暗中查過他的底細,履曆上倒是清白,原是五台山掛單的和尚,後來雲遊至此,被老住持看中,傳了衣缽。”
“哦?”狄仁傑目光微動,“原住持何在?”
“三年前圓寂了。自那以後,便是慧明執掌寺院。”
狄仁傑不再多問,仔細翻閱著卷宗上失蹤者的名錄、畫像、失蹤時日。
張承翊靜立狄仁傑身後,目光銳利地掃過卷宗上的資訊,尤其在那失蹤的夥長及其同伴的記錄上停留良久,眉頭緊鎖。
“王都督,”狄仁傑合上卷宗,“明日,老夫欲親往紅燭寺一探。”
王孝傑一怔:“閣老要親自去?某家派一隊精兵隨行護衛!”
“不可。”狄仁傑擺手,“大隊人馬前去,恐打草驚蛇。老夫隻帶一二隨從,扮作尋常香客即可。”
“這…邊地不比中原,恐有危險…”
“無妨。”狄仁傑語氣平靜,“若有危險,反而更容易露出馬腳。都督隻需派幾個機警得力之人,遠遠跟隨,以備不時之需即可。”
王孝傑見狄仁傑意決,隻得抱拳:“既如此,某家遵命。周闖!”
方纔引路的校尉周闖應聲而入。
“你挑選幾名好手,明日便衣跟隨狄閣老,聽候調遣!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末將遵命!”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北地的風已帶上了幾分涼意。
狄仁傑一行三人,並未乘坐馬車,而是換了尋常布衣,騎著駑馬,混在前往紅燭寺的香客隊伍中,緩緩而行。
越往北,道路越發崎嶇,兩旁山勢漸陡,林木幽深。
香客卻絡繹不絕,人人臉上帶著虔誠,甚至是一種近乎狂熱的期盼,默默前行,形成一種奇異的寂靜,隻聞腳步聲與風吹幡旗的獵獵作響。
約莫一個時辰後,前方山穀豁然開朗,一座寺廟依山而建,出現在眾人眼前。
那紅燭寺果然氣勢非凡,朱牆金瓦,殿宇重重,遠非狄仁傑記憶中那清修小廟的模樣。
寺前廣場寬闊,香煙繚繞,人頭攢動。無數巨大的紅色蠟燭插在廣場四周的燭架上,熊熊燃燒,幾乎要將空氣都點燃,映得每個人臉上都一片紅光,恍惚間竟有種置身熔爐之感。
“好旺盛的香火…”孫敬之低聲驚歎,被那幾乎灼人的熱浪和濃烈的香火氣逼得微微後退半步。
張承翊則目光如電,迅速掃視著四周環境:寺廟背靠陡峭山崖,隻有前方一條通路,地勢易守難攻。
廣場上除了虔誠的香客,還有不少身形精壯、眼神警惕的灰衣僧人穿梭其間,看似維持秩序,實則戒備森嚴。
他們的步伐沉穩,目光銳利,絕不似尋常出家之人。
狄仁傑將一切儘收眼底,不動聲色,隨著人流緩緩向大殿走去。
進入大雄寶殿,更是喧鬨中透著一種壓抑的肅穆。
巨大的鎏金佛像寶相莊嚴,俯視著下方叩拜祈求的芸芸眾生。
慧明住持正帶領僧眾誦經,聲音洪亮悠遠,帶著某種獨特的韻律,回蕩在殿堂之中。
狄仁傑駐足聆聽,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這誦經聲雖似佛音,但某些音調轉折處,卻隱隱透著一絲異樣,不似中土佛門正統的唱誦方式。
慧明約莫四十餘歲年紀,麵皮白淨,眉眼慈和,身著錦繡袈裟,確有一派高僧風範。
他目光掃過殿內香客,在狄仁傑三人身上微微一頓,雖隻一瞬,狄仁傑卻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一絲審視與警惕。
誦經畢,香客們蜂擁上前,爭相佈施,祈求慧明加持。
慧明含笑應對,一一為信徒摩頂賜福,動作嫻熟,言語安慰極富感染力。
狄仁傑並未上前,隻在一旁靜靜觀察。
他發現慧明在那看似慈悲的舉止下,手指關節粗大,虎口處似有不易察覺的厚繭,且他行走站立之時,身形挺拔,步伐間距幾乎分毫不差,隱隱透著軍旅之人的習慣。
待人流稍歇,狄仁傑才緩步上前,合十為禮:“慧明大師。”
慧明抬眸,臉上帶著溫和笑意:“阿彌陀佛。施主麵生得很,可是遠道而來?”
他目光在狄仁傑臉上停留,又掠過其身後的張承翊和孫敬之,笑容不變,眼神卻深邃了幾分。
“老夫狄英,攜子侄二人,從中原來此,久聞寶刹香火靈驗,特來瞻仰,祈求平安。”
狄仁傑用了化名,語氣平和。
“原來是狄老先生。善哉善哉。”慧明還禮,“我佛慈悲,必佑誠心之人。隻是…”他話鋒微轉,似關切道,“近日山中不甚太平,時有香客迷途之事。老先生年事已高,二位郎君又似文弱,入夜前還是儘早下山為好。”
這話聽似關切,實則暗含逐客與警告之意。
孫敬之忙道:“有勞大師掛心。我等隻是上香還願,不敢久留。”
張承翊則沉聲問道:“聽聞寺中求子最為靈驗,不知是何殿宇?我等既來,也想上一炷香。”
慧明笑容依舊,眼底卻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異樣:“求子觀音殿便在寺後新修之所,香客皆可前往。隻是近日殿宇正在添置法器,稍有雜亂,還望勿怪。”
他抬手招來一名中年知客僧,“悟凡,帶這三位施主去觀音殿看看。”
那名叫悟凡的僧人身材高瘦,麵色冷峻,一雙眼睛毫無出家人應有的平和,反而銳利得刺人。
他合十躬身:“三位施主,請隨小僧來。”
悟凡引著三人穿過幾重殿宇,越往後走,香客越少,氣氛也越發安靜,甚至透著幾分冷清。
與前台那熾熱鼎盛的香火相比,此地彷彿是兩個世界。
偶爾遇見的僧人,也都如悟凡一般,麵色沉靜,眼神警惕,步履匆匆。
孫敬之低聲道:“這寺中僧人,好重的…煞氣。”他本想說是“殺氣”,臨時改了口。
張承翊微微頷首,以極低的聲音對狄仁傑道:“狄公,這些和尚,腳步沉穩,呼吸綿長,皆是練家子。尤其那悟凡,右手始終微屈,似是慣於持握兵器。”
狄仁傑不語,目光卻仔細掃過沿途的梁柱、地麵、牆角。
行至一處偏僻迴廊,他忽然停下腳步,俯身似在整理靴履,手指卻極快地在廊柱底部一抹,指尖沾上一點暗褐色的汙漬,湊近鼻尖微微一嗅,隨即不動聲色地擦去。
那是極淡的,幾乎被香火氣掩蓋的…血腥味。
終於來到那所謂的“送子觀音殿”。
殿宇確是新建,金碧輝煌,殿內卻空蕩蕩的,並無多少香客,隻有幾名工匠在殿角叮叮當當地敲打著,似在安裝著什麼。
中央的觀音像慈眉善目,然而殿內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不同於香火的奇異氣味,似檀非檀,似藥非藥,聞之令人頭腦微微發暈。
悟凡合十道:“便是此處了。三位施主請自便,小僧還需去照料前麵法事,失陪。”
說罷,也不等狄仁傑回應,便轉身快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迴廊儘頭。
狄仁傑目光掃過殿內,尤其在那些工匠和殿角堆放的一些尚未開封的木箱上停留片刻。
他走到觀音像前,佯裝跪拜,手指輕輕叩擊著身下的蒲團和地板。
聲音沉實,並無異樣。
然而,當他目光抬起,望向那寶相莊嚴的觀音麵龐時,卻忽然發現,那觀音微微低垂的眼眸,其視線落點,似乎並非殿前跪拜的信眾,而是…斜後方某處牆壁。
狄仁傑順著那視線望去,隻見那麵牆壁上繪著繁複的飛天壁畫,並無特彆之處。
“恩師,可有發現?”孫敬之低聲問。
狄仁傑沉吟片刻,緩緩搖頭:“表象之下,暗流湧動。此寺…絕非表麵看來這般簡單。”
他轉身,目光似無意間再次掃過那麵牆壁,將壁畫上某個不易察覺的、與周圍圖案略顯不協調的細節記在心中。
“走吧,今日且看到這裡。莫要讓‘主人’久等生疑。”
三人走出觀音殿,發現悟凡並未走遠,正站在不遠處一株古柏下,似乎正與另一名僧人低聲交談著什麼,見他們出來,立刻止住話頭,臉上擠出笑容迎了上來。
“三位施主可還滿意?”
“寶刹果然氣象萬千,老夫歎為觀止。”狄仁傑撫須笑道,“今日叨擾了,就此彆過。”
慧明親自將三人送至山門外,言辭依舊客氣周到,甚至贈了三人一人一道平安符。
走下長長的石階,回到熙攘的香客人群中,那股無形的壓抑感才稍稍減退。
孫敬之長舒一口氣:“這紅燭寺,處處透著古怪。那些僧人,令人甚是不安。”
張承翊沉聲道:“狄公,那觀音殿後的牆壁,似乎有些問題。還有,那殿中工匠,手法不像是在做細活,倒像是在…加固什麼。”
狄仁傑頷首,回首望了一眼那籠罩在香煙與燭火中的巍峨寺廟,目光深邃。
“承翊所言不差。那壁畫之後,恐怕彆有洞天。而那殿中奇異氣味…若老夫所料不差,並非尋常香料,而是某種能惑人心智的迷藥。”
他頓了頓,緩緩道:“這紅燭寺,分明是一座香火鼎盛的牢籠。而那慧明大師…”
狄仁傑沒有說下去,但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第二卷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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