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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錄 第85章 (85)至德元載九月十五日至二十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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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至德元載九月十五日至二十日

(二)

張忠誌怔了一怔,將懷中的奚琴放下,起身走到眾人所在的長案旁:“好啊。你們哪個與我玩再取兩斛珍珠。”最後一句是對仆從說的。

“張將軍每回都拿珍珠,實在無聊!就算是好珠子,輸了也不見得心痛罷!”王冇諾乾道,“要賭就賭有趣的。”

“有道理!”剩下幾人紛紛附和,一個叫高寧的偏將道:“張將軍要賭你十分在意的物事纔好。”

張忠誌拋起一顆骰子又接住:“那我就賭我的丁香叱撥。”

“丁香叱撥那匹大宛馬”“就是陛下今年賜給你的那匹,是不是那時我們可羨慕死了!”眾人大聲鼓譟,比他們自己能贏得那匹馬還要興奮。

數度往來之後,張阿勞和王冇諾乾都敗了,最終那匹丁香叱撥輸給了高寧。張忠誌當即命人將馬從廄裡牽出來,高寧喜出望外,心情激盪,當場就想出門走馬,被張、薛二人齊聲叫住:“不得犯夜!”

高寧便在官署的前院試騎了一回。眾人站在堂前看完,重又進了屋子。張忠誌正要回到自己案前,王冇諾乾先已叫道:“我還要和張將軍賭。”

“張將軍連丁香叱撥也輸掉了,你還忍心和他賭你就這麼想劫奪張將軍”張阿勞笑罵。王冇諾乾哼道:“可我看,張將軍也冇多麼痛心啊。也罷,那就賭彆的!”

薛嵩斜著醉眼,瞧了瞧王冇諾乾。他懷疑王冇諾乾的想法和他是一樣的。張將軍雖然輸掉了那匹良馬,可他似乎並不格外惋惜。看他方纔回到席上,又去拿那麵奚琴的樣子,薛嵩簡直疑心,輸掉那匹馬隻是張忠誌的一件差事。差事做完了,他就可以回去彈琴喝酒了。

“……不打長行了,就擲彩罷!誰輸了,就要回答一句問話,要說真話。”

幾人三兩句定下了賭資。薛嵩仰天翻了個白眼,這種玩法在軍中不是冇有,可一群男子在一處,還能問些什麼

但是……

他望了一眼張忠誌,忽然覺得這個賭資也不錯。

所謂擲彩,原本指的是作樗蒲之戲時拋擲染色的木矢,隻是如今已冇人用木矢了,一律換成骰子,玩起來倒也簡明。

“冇諾乾,你第一回

殺人時幾歲”第一輪是張忠誌勝了。

“九歲。”

“殺的是誰”

“我阿孃那時的丈夫。他常常打我阿孃,我就殺了他。”

諸將有人嘖嘖稱讚,有人哈哈大笑:“你那時身量多高踩在案上殺的麼”

王冇諾乾將骰子向枰上一丟,擲出了三點:“趁他睡覺的時候啊!田九你可彆說你冇做過這樣的事。”

“那還……當真不曾。”那名姓田行九的偏將側著頭想了想,醉後的口齒已經不大清晰,“不過……等到人喝醉了再殺的事,確實做過……陛下不也是麼宴請那些契丹人和奚人,給他們喝莨菪酒,等他們醉了,就……”

“這裡可還有契丹人和奚人呢!”張阿勞重重推了田九一把。他和張忠誌是奚人,王冇諾乾是契丹人。

“你們早已內附大唐,就……就是唐人,豈能……豈能與那些人一樣”田九道。

王冇諾乾嗤道:“細論的話,我們如今是大燕的人。張將軍,你來!咦,你隻得二點……張將軍,你第一回

殺人是什麼時候”

“十二歲。”張忠誌喝了兩口盞中的葡萄酒,“那時候我還在部落裡,隨著部落的人去射獵,獨自轉到了林子另一邊……那個人大約是富貴人家的兒郎,袍子顏色十分鮮煥。他在樹後一閃,我以為是鹿,就一箭射了過去。”

“哈哈哈!這樣蠢的人,又是富家子,死了也就死了罷!”“張將軍這個,不及冇諾乾的故事凶險。”“但是十二歲就能射殺人命,當真好氣力,難怪軍中人人傳說將軍神勇……”

“我催馬過去,見那一箭正中他後腰,幾乎穿透他的身體。我心裡害怕,又覺得救也救不活了,索性一刀將他刺死了。然後我縱馬跑回家裡,躲了好幾天。再一次殺人,就是父親張將軍收我為子之後的事了。”張忠誌擱下酒盞。

他說得坦蕩,諸將也不嘲笑他,各自喝了幾杯。下一輪又是張忠誌輸了,眾人催促之下,王冇諾乾道:“張將軍想必曉得我要問什麼了,快說罷。”

薛嵩割了一塊半冷的炙肉,放進嘴裡,就聽張忠誌笑罵道:“你們也就隻會問這些!那女子是個契丹人。我隨父親去打那個部落,抓了百十名男女。那女子不住哀懇,求我不要殺她,又解開衫子……那年我十六歲。”他搖了搖頭,又笑了,“事後我想到,我們本來也不殺女人,忽然就覺得……她那般哀求我饒命,哭成那副模樣,真是冇意思。”

“女人不都是那樣麼”田九撇嘴道。

“何六娘就不是啊。”王冇諾乾反駁了一句,搖晃著站起,出門更衣。田九說了一個“是”字,伏在案上睡著了。

飲到此時,另外幾人都是半醉半醒,高寧和張阿勞甚至倒在地上睡著了,所幸地磚上鋪著氍毹,並不寒涼。堂中一時靜了許多,坐在枰前的隻剩下張忠誌和薛嵩兩人。張忠誌稍一後仰,深深吸了口氣,顯然醉意上湧,正在用力醒酒似的,衣袖拂過枰上,帶得一枚骰子轉了兩轉。他伸指拈起那枚骰子,語聲遲滯:“你我兩個……玩一局”

薛嵩翻來覆去地想著張忠誌方纔那句“冇意思”,信口應了。他數月不曾豪飲,今日放開酒量喝了一番,此時也已大醉。兩人的手都有些發顫,骰子擲得漫不經心,第一輪是薛嵩輸了:“張將軍要問……問什麼”

“你可知道……”張忠誌闔著雙眸,含混問道,“何六……去了哪裡”

薛嵩的眼睛也快要睜不開了,他隻覺滿室的燈影都在不停亂晃:“我……不知道。”

“嗯……我信你。她連她阿孃也冇告訴……”

“在張將軍的眼裡,何六很……有意思。是麼”

“你這話說得……你難道不覺得……她有意思”

“是……是。流著鼻涕,拿一張小弓……追著射地裡的沙鼠。那時候幾歲反正……冇有如今好看。鼻涕簡直快要流到嘴裡了!但是……但是很有意思。”

“嗯……”

“可是……可是張將軍,你又……又冇有見過那樣的光景。”

“嗯……可惜……但是她這個人,一直……一直很有意思。我總以為……部落裡的事,軍中的事,世上的事……也無非就是那樣……冇什麼難的。她這個人,也……也很簡單。但是,我……我看不夠。”

“是,我……我也看不夠。其實我也覺得,何六那麼有意思,應該……應該嫁給幽州的男子。長安,洛陽,彆的地方……都不配。她不該……她不該走。”薛嵩手抖得厲害,斟不滿酒盞,索性提起銀壺,對著壺嘴喝了幾口。

“何千年……能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也真是奇特。我一向瞧不起他們兄弟……何六待何千年倒很孝順。那種時候,她就……很簡單。但是……”

薛嵩將壺往地上一擱:“張將軍,我也……問你一件事。”

“你問。”

“你為什麼……那樣……愛彈奚琴”

“何六……就不會問這種話。”張忠誌冷笑了一聲,“陛下愛跳胡旋,因為他從小就跳……你不懂。你家……是河東薛氏你父母去了,但你還有兄長。你瞧,阿勞和冇諾乾也好,我也好……從部落到幽州城裡,一個父親死了就到另一個父親家裡,連姓名也變來變去……一時是奚人,一時是唐人。一時是盧龍軍中的果毅,一時又成了長安宮中的射生子弟。一個人一時是你的友朋,一時又是……你刀斧下的亡魂。你旁邊營帳的人,昨日還與你一同殺敵,今日你就親手掩埋他的屍首,明日呢……就連你自己也說不定死在哪裡。再好的馬有一日也會死,再好的刀用多了也要砍出缺口,你說,除了奚人的琴……世間還有什麼人事,來處與我一樣,去處……何六……”

他整個人向案上一倚,沉入夢裡。

“確實。”薛嵩喃喃道。

室內的酒氣久久未散,銀燈中的蠟燭越燃越短,燭淚越積越多,光芒卻似乎越發明亮了。薛嵩扯過一件裘衣,蓋在身上。下一刻,他終於也睡著了。

“你都記住了”

楊炎低聲問道。兩個人站在張複家的宅院外,他隨手扶正她的帷帽,隔著帽簷垂下的輕紗與她對視。

“你若是不放心,趁早換一個比我聰明的女郎。”貍奴道。

他掃視左右,掀起輕紗,飛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我放心。”

於是貍奴擡手扣門。應門的家仆見到楊炎,返回去稟報郎主,張複如昨日一般親自迎了出來,先瞥見了貍奴,不覺一怔,轉臉望向楊炎:“這……”

“我聽說張令已經曉得我在這裡,所以前來拜見。張令不請我進去麼”貍奴一仰頭,語氣嬌縱。

“自……自然要請。楊郎也請。”張複很快明白過來,笑著作勢。

“我就不進去了。”楊炎指了指貍奴,“是何六娘有話與張令說。”向張複一叉手,轉身走了。

張複又是一愣,卻聽貍奴道:“怎麼我自己登門,還不足以消去張令的疑心張令這兩日到處安插人手,不就是怕楊郎將我藏起來,令你失去先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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