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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40章 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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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光陰,於臧符峰巔,不過是幾場大雪的厚度,是石階上青苔生了又滅的輪迴。

老祠廟內,墨衫柳相緩緩睜眼。

那雙本該深邃如淵、包容萬象的眸子裡,此刻卻帶著掩不住的疲憊,源自神魂深處。

一番心血,寫就三份自認完美的劇本,可墨跡一乾,才發現劇本裡的主角,全死了。

抬手緩慢地揉了揉眉心。

第三個千年,又於指尖無聲無息地化作了虛無泡影。

溫淵的結局,比林凡的剛愎自用、顧慎之的畏葸不前,更讓柳相感到一種徹骨的無力。

那是一條看上去無比完美、無懈可擊的道路。柳相幾乎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親眼看著那個名為溫淵的念頭,走對了每一步,規避了每一個風險,將心機與隱忍,將審時度勢與果決出擊,都拿捏到了凡人智謀的巔峰。

可就是這樣一條完美之路,最終,卻通向了一座最絕望的死衚衕。

那座名為“小有清虛天”的上古洞天,四季如春,仙鶴飛舞,靈氣盎然,本是修士夢寐以求的無上福地,卻成了困住溫淵餘生的精美牢籠。坐擁天下,卻失去了走向天下的路。

看得到天門,卻永遠也推不開。

那感覺,就像一個口渴至極的旅人,被困在了一座由冰雪砌成的宮殿裡,目之所及皆是水源,卻喝不下一口,隻能在無儘的寒冷與乾渴中,坐看自己的生機一點點流逝。

這些年,以大夢千秋為爐,以自身壽元為薪,試過太多種可能。

有殺伐果斷、以力證道的魔道巨擘,卻在天門之前被自己的心魔反噬,焚身而亡。

有心懷蒼生、欲立人教的救世聖賢,卻因承載的眾生念力太過龐雜,汙了道心,最終化作泥塑,散於風中。

還有斬斷七情六慾,唯劍作伴的無情劍仙,劍意雖利,卻終因少了一分人間煙火氣,劍道有形而無神,無法引動大道共鳴,老死於山巔。

無一例外,這些人生或璀璨如夏花,或堅韌如磐石,卻總會在那道無形的天門之前,戛然而止。

要麼道心崩毀,要麼壽元枯竭,要麼,就如溫淵這般,被困在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囚籠中,眼睜睜地看著歲月流逝,直至油儘燈枯。

為了這幾場鏡花水月,投入的壽元,已然超過了三萬載。

三萬年。

這等手筆,若是被那幾位坐鎮天下、為了一兩千年壽數便要斤斤計較、苦心算計的九境大修士知曉,怕是會當場道心失守,氣得吐血三升,指著天王山的方向罵一句“暴殄天物”都是輕的。

可對柳相而言,壽元無窮無儘,這三萬年,不過是池塘裡舀出去了幾瓢水,算不得什麼。

真正令人挫敗的是,這幾瓢水,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真正激起。

柳相緩緩站起身,走到祠廟門口,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氣息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化作一道淡淡的白練,久久不散。

柳相開始覆盤這數場大夢。

新生之法,確實可行。以如意神通為骨,以自身見聞為肉,憑空捏造出一段段真實不虛的命運脈絡,甚至能讓夢中人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與獨立意誌。

可問題在於,鋪就的每一條道路,都錯了。

過剛易折,過柔則不爭,剛柔並濟卻又失了那一往無前的真意。

身處岔路口,眼前是無數條通往遠方的路,卻唯獨看不清哪一條能真正抵達山頂。

既然暫時行不通,那便不必再強求。

有時候,低頭走路太久,是會忘記抬頭看天的。

墨衫柳相的身影悄然淡去,在清晨的陽光中融化,祠廟中再無痕跡。

與此同時,天王山深處的山野之間,多了一位身著尋常墨裳、赤著雙腳的行路人。

不再是臧符峰頂那尊俯瞰眾生的山君,而是一個純粹的看客。

以一種近乎於凡人的逍遙姿態,收斂了所有神通氣機,不急不緩,用雙腳去重新丈量這片鎮守了數百年的天王山地界。

一年光景,兜兜轉轉,如白駒過隙。

見過秋日山林,霜葉紅於二月花,層林儘染。一頭上了年紀的麋鹿,在溪邊飲水,警惕地豎著耳朵,而其身後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頭斑斕猛虎正匍匐著身子,將自己龐大的身軀完美地融入陰影,耐心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機會。

這是生存,是這方天地最原始、也最真實的法則。

見過冬日大雪坪,天地一色,白雪皚皚,萬籟俱寂。隻有風聲嗚咽,捲起地上的積雪。在這樣酷烈的嚴寒中,依然有堅韌的生命在掙紮求存,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青鬆,頂著千斤積雪,依舊青翠,傲然挺立。

也見過無數散落在山坳間的尋常人家,在深沉的夜色裡,亮起一盞盞昏黃的燈火。

那燈火之後,有夫妻二人為了一點柴米油鹽的瑣事低聲爭吵,吵到最後,男人卻默默端來一盆熱水,為女人洗去一天的疲憊。

有咿呀學語的孩童,在母親的懷裡,聽著不成調的歌謠,清脆地笑出聲來。

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在睡前劇烈地咳嗽,那聲音裡,滿是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不捨。

這些,都是過去不曾,也懶得去細看的風景。

習慣了高高在上,以山君的視角俯瞰,看到的是氣運流轉,是天地大勢,卻唯獨忽略了,構成這大勢的,正是這一盞盞微不足道、卻又生生不息的人間燈火。

這一日,信步走到了天王山與外界接壤的官道旁,半隻腳幾乎就要踏出這方地界。

也就在此時,腳步停下。

前方不遠處,官道旁的一棵老槐樹下,盤坐著一道身影。

是那個老僧。

三十多年過去,老僧依舊維持著入定的姿態,與身下的老槐樹幾乎融為了一體。

歲月留下的刻痕更深,那身形看上去愈發枯槁,裸露在外的皮膚如同乾裂的樹皮,生機幾近於無。

若非柳相能感知到老僧體內那一點如風中殘燭般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純粹的佛光,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尊早已在此處風化了數百年的石像。

這位來自西邊梵刹峰的羅漢,千年壽元似乎也快要走到了儘頭。

柳相至今,仍不清楚老僧守在這裡,究竟所為何事。

但今日,柳相心中卻冇了往昔的排斥與警惕。

這一次,柳相冇有繞路。

緩步走上前,學著老僧的樣子,在老僧麵前盤腿坐下。

一雙赤著的腳沾滿了泥土與草屑,看上去,就是一個遠行至此、疲憊不堪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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