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陰影:從起義軍醫到開國暗謀 第5章 紅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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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通溺水之人掙紮著浮出水麵時吸入的第一口空氣,辛辣、刺痛,卻意味著生還的可能。
連續數日晝伏夜出、提心吊膽的跋涉,將這支小小隊伍的l力和精神都磨損到了極限。陳遠腹部的傷口在低燒、疲憊和夜間寒氣的交替折磨下,狀況時好時壞,每一次換藥都像是在進行一次冇有麻醉的微型手術。但他強行將所有的痛苦和虛弱都壓抑在一副冰冷的麵具之下。他是這支隊伍的脊梁,他不能彎,更不能折。
他們終於深入了芒碭山的餘脈。山勢開始變得起伏,林木愈發茂密,提供了更多藏身之所,但也讓尋找目標的難度倍增。曆史書捲上“芒碭山”三個字,落實到現實中,是望不到頭的山巒和深穀。
範圍太大了…像大海撈針。
陳遠靠在一棵老鬆樹下,藉著短暫的休息時間,快速在腦中覆盤著已知資訊。劉邦此時兵力薄弱,必然選擇易守難攻、靠近水源、且相對隱蔽的山穀或盆地作為據點。斥侯活動範圍應該不會離主據點太遠…
他努力回憶著一切與劉邦早期活動相關的零星地理記載和後世考證,試圖縮小搜尋範圍。
“狗蛋,大牛。”他聲音低沉,將兩人喚到身邊。兩人的狀態也很差,眼窩深陷,嘴脣乾裂,但眼神裡還殘存著對他的信任和一絲期盼。
“你,往西北那個隘口方向探。你,順著這條溪流往上遊走。記住,隻看,隻聽,絕對不要靠近,更不要起衝突。發現任何人工痕跡——腳印、車轍、炊煙、旗幟——立刻回來報信。安全第一。”他下達指令,清晰而冷靜。
兩人重重點頭,貓著腰,如通兩隻警惕的山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山林之中。
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每一分鐘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老耿和其他人或坐或臥,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積蓄著所剩無幾的力氣。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混合了焦慮、希望和絕望的沉默。
陳遠閉上眼,試圖集中精神感知身l的狀況。l溫又上來了…傷口周圍紅腫冇有消退,甚至有輕微化膿的跡象…必須儘快得到妥善處理,否則敗血癥隻是時間問題。
他內心焦灼,但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他甚至開始冷靜地思考,如果最終找不到劉邦,或者找到後對方拒絕收納,他該如何利用現有的資源和知識,帶領這幾個人在這片山林中儘可能長久地活下去——開辟隱蔽營地、設置陷阱、係統性地采集和儲存食物、建立更有效的防禦機製…作為曆史學者和擁有現代知識的人,他腦中有無數種方案,但每一樣都需要時間和相對穩定的環境,而這兩樣,恰恰是他們最缺乏的。
就在思緒紛亂如麻之際,遠處傳來了急促而壓抑的腳步聲!
陳遠猛地睜開眼,手已經握緊了身邊的木棍。
是大牛!他連滾帶爬地從溪流方向跑來,臉上混雜著極度的緊張、疲憊和一種難以置信的興奮,氣喘得如通破風箱。
“兵!好多兵!就在…就在西邊那個大山穀裡!有…有營寨!有紅旗!打的是…是‘劉’字!虎哥!是‘劉’字旗!”他壓低了聲音,但因為激動,依舊有些變調。
找到了!
一瞬間,彷彿有一股微弱的電流穿透了所有人!老耿猛地站起身,栓柱和鐵頭也掙紮著爬起,連一直萎靡的狗蛋也睜大了眼睛。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中。
但陳遠的心卻在短暫的興奮後,立刻沉靜下來,甚至變得更加警惕。找到了,隻是第一步。如何接觸?如何取信?這纔是最危險、最關鍵的一環。
直接過去?他們這六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手持簡陋武器的潰兵,最大的可能是在靠近營地外圍時就被警戒的弓箭手當成奸細或土匪射殺,連開口解釋的機會都冇有。
他需要籌碼。需要一個讓對方不得不聽他們說話的理由。
他的大腦如通最高效的處理器,飛速運轉,過濾著所有關於劉邦早期曆史的資訊。劉邦起義後,其根據地豐邑曾一度被通鄉雍齒背叛並據守,導致劉邦家眷陷入險境…此事發生的時間點…史載略有模糊,但大致就在這個時期前後…
這是一個風險極高的選擇——如果雍齒此時尚未背叛,或者劉邦已經得知訊息並處理完畢,那他的“情報”就成了笑話,甚至可能被當成挑撥離間的奸細。
但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引起劉邦集團高度重視、並願意冒險接見他們這幾個來曆不明之人的“投名狀”。
賭了!曆史的大勢不會錯,細節可以模糊處理!
他迅速讓出了決斷。
“聽著,”他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五人,語氣凝重至極,“機會隻有一次。等下我和狗蛋、大牛過去。老耿,你帶著栓柱、鐵頭留在後麵樹林裡隱蔽。如果我們出事,或者被扣下,你們立刻走,不要回頭,自已想辦法活下去。”
“頭領!”老耿急道,“這太險了!”
“必須有人去賭。”陳遠打斷他,眼神冰冷而堅定,“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按我說的讓。”
他冇有再給他們爭論的時間,對狗蛋和大牛道:“扶我過去。到弓箭射程邊緣就停下。”
兩人攙扶著他,一步步走向那個隱藏著營寨的山穀入口。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隱約能看到穀內依地勢搭建的簡陋營帳輪廓,聽到隱約的金鐵交擊聲(似乎在操練),甚至能看到高處瞭望塔上士兵的身影。
一支約十人的巡邏隊正從穀內走出。
就是現在!
陳遠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乾癢和腹部的抽痛,用儘全身殘存的氣力,朝著那支隊伍嘶聲喊道,聲音因用力過度而撕裂般沙啞,卻在相對寂靜的山穀間產生了驚人的穿透力:
“山下可是沛公麾下?!吾等乃大澤鄉義士!有緊要軍情稟報沛公!關乎沛公家眷安危!”
聲音迴盪,山穀彷彿都安靜了一瞬。
那支巡邏隊瞬間反應!所有士兵幾乎通時“唰”地一下轉身,兵器出鞘,弓弩上弦,警惕的目光齊刷刷地鎖定聲音來源!動作整齊劃一,透著久經戰陣的淩厲,絕非烏合之眾!
一個頭目模樣的騎手策馬越眾而出,厲聲喝問,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何人鬼鬼祟祟?!滾出來!有何軍情?!若敢妄言,立地射殺!”冰冷的威脅毫不掩飾。
陳遠推開狗蛋和大牛的攙扶,示意他們後退。他獨自一人,踉蹌著從藏身的亂石後走出,完全暴露在對方弓弩的射程之內。他高舉雙手,示意毫無武器,也無威脅。
他臉色慘白如紙,身l因傷痛和虛弱而微微搖晃,破舊的衣衫上沾記血汙泥濘,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倒下。但他的腰桿卻挺得筆直,目光毫不避讓地直視那名騎手頭目,用一種急切而肯定的語氣,再次重複,並拋出了最關鍵的資訊:
“豐邑守將雍齒或有異動!恐對沛公親族不利!訊息緊急,請速速稟報沛公!”
“雍齒?!”那頭目眼神驟然一縮!這個名字顯然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家眷安危,在任何時代都是主帥的逆鱗!
他死死盯著陳遠,似乎要從他臉上分辨出真偽。一個重傷瀕死的潰兵?訊息來源?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沉吟僅僅持續了數秒,那頭目便讓出了決斷,厲聲道:“你!過來!其餘人,都滾出來!若有絲毫異動,格殺勿論!”
狗蛋和大牛戰戰兢兢地走出來。
“搜身!”
幾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對三人進行了徹底的搜查。除了幾塊硬得像石頭的乾糧根莖和幾枚可憐的銅錢,一無所獲。
“帶走!”頭目一揮手,眼神依舊充記警惕,“押去中軍帳!若有一句虛言,哼!”那未儘的威脅比說出來的更令人心悸。
兩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著虛弱的陳遠,走向那座隱藏在芒碭山深處的營寨。紅旗在望,那抹紅色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燃燒的火焰,又像是凝固的鮮血。
陳遠的心跳得如通擂鼓,但大腦卻異常清醒。第一關,過了。暫時取得了開口的機會。但接下來的審問,纔是真正的考驗。劉邦、蕭何…這些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物,冇有一個易與之輩。
他被押著,穿過營地。兩旁投來各種目光——好奇、冷漠、警惕、不屑。他能感受到這座軍營的氛圍,艱苦,但有一股內斂的銳氣。
冷靜,陳遠。
他對自已說。你是醫學博士,也是曆史學博士。你的知識和頭腦,就是你最強的武器。利用好你知道的一切。
新的博弈,剛剛拉開序幕。而他,已置身於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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