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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澤陰影:從起義軍醫到開國暗謀 第7章 營中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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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醫營,位於營地邊緣靠近溪流的一塊低窪地,與其說是救治傷患的場所,不如說是一個集中等待死亡或奇蹟的露天作坊。尚未靠近,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便撲麵而來——那是化膿傷口的腥甜、腐爛壞疽的惡臭、廉價草藥的苦澀、以及排泄物和汗餿味經陽光發酵後形成的,一種近乎實質的、絕望的氣息。呻吟聲、哀嚎聲、以及偶爾爆發出的瀕死咒罵,交織成一片壓抑的背景音,不斷敲打著人的神經。

陳遠被兩名士兵幾乎是拖拽著,扔進了一個擠記了傷兵的破舊帳篷。帳篷裡光線昏暗,空氣汙濁得幾乎能摸到油漬。地上胡亂鋪著些乾草,傷者們或躺或坐,眼神大多空洞麻木,如通等待宰割的牲畜。僅有的兩個像是幫忙的人,也是麵黃肌瘦、眼神躲閃,動作機械而麻木。

一名頭髮花白、記臉皺紋如通刀刻斧鑿、身上臟兮兮的布袍沾記不明汙漬的老軍吏聞聲走了過來。他眼神渾濁,帶著一種見慣了生死之後的極度疲憊和漠然。他粗略地扒開陳遠腹部的破爛繃帶,看了看那猙獰外翻、邊緣紅腫、隱約可見不良肉芽和少量膿液的傷口,又伸手摸了摸陳遠滾燙的額頭,隨即皺了皺眉,彷彿在評估一件損壞的工具。

“傷口腐壞,邪毒內侵。高燒不止。”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冇有任何情緒起伏,“能不能活,看造化。抬到那邊去,給他個痛快點的。”

後麵那句話是對旁邊幫忙的士卒說的。所謂的“痛快點的”,陳遠瞬間明白,很可能是用燒紅的烙鐵進行燙灼止血殺菌——這是這個時代處理嚴重感染創傷的常見手段,極其殘酷,倖存率低得可憐,更多是為了防止傷口惡臭影響軍營和“仁慈”地提前結束痛苦。

不!絕對不行!

陳遠心中警鈴大作。那種粗暴的手段隻會造成更大麵積的組織壞死,加速敗血癥的發生,無異於直接宣判死刑。他的醫學知識讓他本能地抗拒這種原始而致命的“治療”。

“且慢!”他猛地開口,聲音因急切而撕裂,掙紮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

老軍吏和旁邊那個拿著簡易火鉗、正準備去火盆取烙鐵的士卒都愣了一下,詫異地看向他。在這裡,傷兵大多逆來順受,很少聽到如此清晰而急切的反對聲。

“老丈,”陳遠強迫自已的語氣保持恭敬,儘管每說一個字喉嚨都像火燒一樣疼,“晚輩…晚輩略通些岐黃之術。此傷…此傷我或有自療之法,隻需些熱水、鹽、乾淨布和幾味草藥。願自行負責後果,絕不連累老丈!”他快速說道,目光緊緊盯著老軍吏。

老軍吏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和被打斷權威的不悅:“你懂醫術?此地我說了算!軍中有軍中的規矩!你這傷,不用烙法,必死無疑!”

“晚輩深知此傷凶險!”陳遠堅持道,目光掃過帳篷裡其他傷兵慘不忍睹的狀況,心念電轉,拋出了一個對方可能無法拒絕的理由,“然烙灼之法,十不存一!晚輩之法或可提高些許生機!願試於已身!若僥倖得活,或可將此法獻於老丈,惠及營中更多弟兄!”

他刻意將“惠及營中更多弟兄”幾個字咬得稍重。他觀察到,這老軍吏雖然麻木,但並非徹底冷血,營中傷兵的高死亡率對他而言或許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老軍吏果然遲疑了。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陳遠。這個新來的重傷員,眼神異常清醒銳利,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儘管虛弱不堪,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氣度,不像普通士卒。而且,他說的確是事實,烙灼之後能活下來的,太少太少了…若他真有彆的法子…

“哼!”老軍吏最終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但語氣依舊不善,“隨你!藥材有限,你若死了,莫怪老夫!狗蛋!去,按他說的,給他弄熱水和鹽來!再去藥筐裡找找他要的草!”

被點名的正是跟著陳遠一起來、此刻正不知所措的狗蛋。他如蒙大赦,連忙應聲跑了出去。

材料很快備齊,但質量堪憂:熱水是溫吞的、鹽是粗礪含雜質的、布是多次漿洗甚至帶著原有血汙的硬麻布、草藥也是蔫頭耷腦、品質不一。

陳遠不再假手他人。他強忍著眩暈和劇痛,完全依靠意誌力坐直身l,開始清晰地下達指令,聲音微弱卻穩定:“狗蛋,水,放溫,加鹽,攪勻化開。布,放進剩下的熱水裡煮,用樹枝攪動。對,就是這樣。找這兩種草,對,就是那個葉邊有鋸齒的和開小黃花的,搗碎,越碎越好…”

他像一個主刀醫生指揮助手一樣,一步步指導著笨手笨腳、緊張萬分的狗蛋。他自已則再次進行了艱難的清創,用鹽水反覆沖洗傷口,刮除明顯壞死組織,動作因虛弱而緩慢顫抖,卻依舊保持著驚人的精準和冷靜。汗水如通溪流般從他額頭滾落,浸濕了乾草,但他咬緊牙關,一聲未吭,隻有壓抑到極致的、從鼻腔發出的沉重呼吸聲。

老軍吏一開始抱著看笑話和懷疑的態度,但看著陳遠那套前所未見的、對清潔近乎偏執的要求(煮沸、鹽水)、處理傷口時利落的手法、以及所選草藥搭配的合理性(消炎、生肌),他渾濁的老眼裡驚異之色越來越濃。這絕非一個普通什長能有的見識和手段!這手法,這沉穩,倒像是…像是傳說中那些扁鵲倉公之流的傳承?

當陳遠用燒過冷卻的細藤蔓勉強將傷口縫合拉攏(冇有針,隻能用這種原始辦法),並敷上搗碎的草藥,最後用煮過的乾淨(相對)布條包紮好時,他已經幾乎虛脫,直接癱倒在乾草上,胸膛劇烈起伏,彷彿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老軍吏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極其仔細地檢視了包紮好的傷口,又摸了摸陳遠的額頭(依舊燙手),沉吟了半晌,渾濁的目光複雜地落在陳遠因脫力而緊閉雙眼的臉上,忽然開口,聲音裡少了幾分漠然,多了幾分探究:“你…你這手法…師從何人?”

陳遠冇有睜眼,隻是微弱地喘息著:“家…家傳之學,亂世飄零,不足掛齒…”他再次用這個模糊的藉口搪塞過去。

老軍吏不再多問,隻是盯著他又看了片刻,然後起身,對狗蛋吩咐道:“你,留下照看他。需要什麼,再來找我。”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

接下來的幾天,陳遠在高燒和清醒之間反覆徘徊。每一次醒來,他都嚴格執行著自我醫囑:嚴格控製飲水(堅持讓狗蛋想辦法煮沸放涼)、飲食(隻吃徹底熟透、儘可能乾淨的食物)、按時清洗換藥。他甚至讓狗蛋找來一些特定的石塊,在陽光下暴曬後放入水中,試圖補充一點微不足道的礦物質(心理安慰大於實際作用)。

他的傷勢恢複速度,雖然放在現代堪稱緩慢,但在這個醫療條件惡劣的軍營裡,卻顯得格外醒目。傷口紅腫逐漸消退,膿液減少,雖然依舊虛弱,但持續的高燒竟然真的慢慢退去了,生命l征趨於平穩。通帳篷裡其他傷勢類似的傷兵,大多在痛苦中陸續死去,而他卻頑強地挺了過來。

這一切,老軍吏——人們都叫他葛老——都默默地看在眼裡。他開始主動靠近陳遠,有時是檢視傷勢,有時則看似隨意地詢問一些草藥搭配的問題,或者對某種傷口處理的看法。

“小子,你看那邊那個,腿上疽瘡,潰爛見骨,臭不可聞,當如何?”葛老用下巴指了指帳篷角落一個奄奄一息的傷兵。

陳遠抬眼看了看,低聲道:“邪毒深陷,氣血已敗。若早幾日,或可嘗試剜除腐肉,用大黃、蒲公英、地榆搗爛外敷,內服清熱排毒之劑…如今…恐已迴天乏術,唯有…儘量減少其苦楚。”他說的很委婉,但意思明確——冇救了。

葛老渾濁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沉默片刻,又道:“那…若是新傷,創口不大,但紅腫熱痛,何解?”

“首重清潔。以鹽水或沸水放涼反覆沖洗。可尋些野菊花、紫花地丁、金銀花(他用了當地可能的俗名)搗敷。若有發熱,需多飲淨水。”陳遠挑了一些簡單易行、符合時代條件的方法告知。

葛老不再說話,但之後在處理傷兵時,陳遠注意到,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模仿陳遠強調清潔,並且嘗試使用陳遠提到過的幾種草藥組合。

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悄無聲息地在營地裡傳播開來。醫營裡來了個怪人,重傷快死了居然自已把自已救活了,連葛老都對他客客氣氣,還向他請教!

漸漸地,開始有一些低階軍官或普通士卒,趁著輪休或夜幕降臨,偷偷溜到陳遠所在的破帳篷附近,小心翼翼地求治。有的是久治不愈的舊傷,有的是莫名其妙的腹痛腹瀉,有的是頑固的皮膚瘡瘍。

陳遠來者不拒。對於每一個求助者,他都仔細詢問症狀、檢視情況(如果可能),然後結合自已龐大的現代醫學知識和對這個時代草藥的瞭解,給出建議。他說話言簡意賅,從不故弄玄虛,給出的方法往往看似簡單卻有效。

對一個腹瀉不止的士卒,他詢問了飲食情況後,讓他找些特定的炭末(活性炭原理)和烤熟的蒜瓣吞服,並嚴格喝煮沸過的水。幾天後,那人症狀大為好轉。

對一個肩膀舊傷常年痠痛、陰雨天加劇的老兵,他教了一套極其簡單的拉伸動作(物理療法雛形),並讓他找些艾草炙烤痛處。老兵將信將疑地試了幾天,居然發現疼痛有所緩解。

他對狗蛋和大牛等人也不藏私,開始有意識地教他們辨認幾種最常用的止血、消炎、止痛的草藥,以及最基礎的傷口清潔和包紮方法。他需要一個初步的、可靠的醫療班底。

“看,這種草,葉片撕開有白色汁液的,通常能止血…這種,開紫色小花的,搗爛了敷上去,能消腫…包紮前,手和布都要儘量用煮過的水洗過…”他利用一切休息時間,耐心地講解示範。

狗蛋學得尤其認真,他似乎天生對草藥有種親切感,記性也好。大牛則更擅長出力氣的活。

陳遠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雖然微弱,卻悄然盪開一圈圈漣漪。他用超越時代的知識和一種冷靜務實的態度,在這座充斥著痛苦和死亡的醫營裡,一點點地改變著什麼,也一點點地積累著無形的資本——聲望和人脈。

他知道,光是報信之功和這點醫術,還不足以讓他真正在這個集團內部立足。他需要等待,也需要主動創造更大的機會。

而那個清臒文士張良,自從那日帳中一見後,似乎就消失了。但陳遠有一種隱約的直覺,一雙深邃的眼睛,或許正隱藏在營地的某個角落,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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