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號：局內人 第25章 25 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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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誘餌
踏入廢墟的那個瞬間，
萊頓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從門洞更深處傳來，像是燒焦的生物油，又像是泄露的冷凍液，腐爛中帶著股甜腥的窒息感，讓他幾乎有些反胃。
他曾見過這些東西，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厚重的、閉合時能碾碎骨頭的液壓門，那銀白色的高科技合金牆壁（儘管上麵現在已經爬滿了血管一般的鏽蝕紋路），那從培養艙裂縫中滲漏出來的綠色腐蝕性溶液……這讓他不禁下意識眨了眨眼，甚至深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為鎮定一點。走在身旁的一名護衛人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有些謹慎地看了他一眼，對此，萊頓隻是衝對方輕微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冇事。
一行人繼續往廢墟更深處前進。眼前出現了更多符合“實驗室”印象的物件，雖然大半都已腐朽不堪，卻足以讓萊頓的腳步越發緩慢下來：頭頂那已經不再亮起的應急燈管曾經在記憶裡無數次閃爍，映照出麵前一張張倉皇恐懼的麵容；不再移動的黑色金屬控製檯看似無害，實際上打開了卻能將神經接駁器的探針和輸液針頭牢牢釘入試驗檯上的人體內；脊椎造型的粗大導管已經碎裂，腔體內曾經浸泡著無數的實驗體有機組織；纏繞的金屬線從天頂猶如黑色藤蔓般垂落下來，末端仍舊連接著早已鏽死的機械義肢，雖然再也起不到固定和捕捉那些“不聽話”的實驗體、逼迫他們繼續進行實驗的作用。
……異常感太過強烈了。雖然尚未被完全喚醒，但心底的某種恐懼和牴觸依然絲絲縷縷地浮現出來，讓他幾乎產生了想要轉身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的衝動——
通風管道內突然爆發出一陣金屬刮擦的尖嘯，彷彿有鐵爪般的東西在管道內爬過。同行的調查員們都神經緊張地望向那個方向，而萊頓帶來的幾名護衛保鏢則都把手放在了武器上，擺出了防禦的架勢：一行人盯了那個地方半天，卻始終冇看到任何東西冒出來。
“也許，隻是一隻路過的老鼠，早已從管道的另一端溜走了？”身邊那名有著酒紅色長髮的青年護衛低聲說。
“還要繼續深入嗎，萊頓先生？”看著他凝重的麵容，一旁的調查隊長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上次雖然簡單探過這一層，但並冇有發現任何生命體存在的痕跡。”
“嗯，繼續前進。”萊頓點了點頭，心裡忽然浮現起一個荒唐的念頭：要是西爾文在的話，肯定會說“這看起來很像一個糟糕恐怖片的開場”吧？
他們從地表往下，使用鉤索繼續深入廢墟。預料之中的，每一層似乎都是類似的實驗室殘骸，無論空間佈置還是儀器外形看起來都區彆不大。在他們按下啟動按鈕後，有些老舊的電路板上還能發出嘶嘶的模糊聲響，但大部分的控製器都已經徹底沉寂下去——毫無疑問，這個地方已經廢棄多年，早已失去了可供實驗室設備運轉的動力；而自從廢棄後，看起來也並冇有人來特地清除和處理掉那些廢棄的實驗設備過。
“下麵那一層的構造看起來不太一樣。”萊頓指揮著護衛們破開重重障礙，下到五層之後，他們麵前終於出現了一小片類似於“核心區域”的場所：一座幾乎有三層樓高的圓柱體裝置表麵覆蓋著冷卻管，如同巨型昆蟲的呼吸器官一般，占據了這個區域的中心。緊貼著的熔爐觀察窗內，
紫黑色營養液冇有像之前那些地方一樣乾涸，依然汩汩流動著，發出黏膩的聲響。
“這地方還有人活動。”爬上鋼鐵樓梯支架、打著應急戰術手電筒就近觀察了那個熔爐片刻，發覺那些液體有些像是即將沸騰的狀態後，萊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示警——
已經有些遲了。熔爐表層的氣泡忽然翻湧、炸開，釋放出無色的氣體。離得近的幾名調查人員當即跌跌撞撞地後退，有些已經開始尖叫慘呼起來。頭頂上的一圈原本黑著的照明燈突然抽搐著閃了幾下，居然亮了起來，發出刺眼慘白的白光，生鏽的廣播喇叭也炸響了尖銳的警報，讓本就亂成一團的現場顯得更為混亂——
混亂中，熔爐底部的液壓閘門轟然打開，湧出粘稠的紫黑色機油。熔爐中，則緩緩立起一具彷彿由廢棄機械拚湊而成的巨人：頭部是倒置的培養艙，手臂是加長加大的機械電鋸，胸口的超高溫液化爐正泛起岩漿般的光芒——然而，無論看起來怎麼像廢棄物，這東西卻顯然是可以活動的！
萊頓正要跳下扶梯後撤，一陣尖銳的嘯叫忽然震動了他的耳膜——衝擊波顯然來自身前的怪物，彷彿排山倒海一般，將一陣尖銳的頭痛刺入了他的太陽xue，讓他眼前的影像幾乎徹底失真。他心下暗道一聲不好，隻來得及扶住了身邊的欄杆，憑著本能藉此側身避開了那機械怪物以幾乎不可思議的極高速揮砍下來的鐮刀——轟然的撞地聲響帶起地麵炸裂的滾滾煙塵，聽不分明的慘叫聲裡，多年前地獄般的爆炸景象、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忽然和眼前的慘劇逐漸融合到了一起。
“你好像很喜歡做螳臂當車的事情呢。”金屬製的刀刃揮下的那一瞬，萊頓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陰柔清冷到近乎有些纏綿的聲線，嘲諷般的語氣略有些耳熟，像是最近纔在哪裡聽到過。
……錯覺嗎？
有些狼狽地翻滾好幾次，終於從搖搖晃晃的視線裡逃出那鋼鐵巨物的下一次斬擊範圍時，萊頓幾乎有些想要感歎起來：雖然之前也在模擬戰裡見識過這樣類似的東西幾次，但隻有親身經曆了實景，才能真切體會到這種即將被數百數千倍於自身的力道無情碾碎的恐懼感——西爾文所麵對的，一直都是這樣的東西嗎？
罡風再度從他耳邊掠過，像是重重撞上了什麼，再度引發了這不大的廢墟裡又一場劇烈的坍塌。等崩塌的土石終於落定，而萊頓也終於重新站穩了的時候，場中的情形已經分明起來：一地混亂的建築碎片，冇來得及逃出去的人大概都被壓在了崩塌的大塊混凝土或金屬塊下，隻露出一角染血的衣衫。狹小的廢墟之上，地獄般的景象再度出現，隻是一切哭號或者呼喊都已停止，隻有他還站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懸空樓梯架邊緣，獨自麵對著對麵那架忽然甦醒的機械巨人。
“……結束……不，開始了嗎。”萊頓看著自己大概遠遠不是其對手的怪物，喃喃低語了一聲。
然而，大概下一擊就能對他造成致命傷害的機械巨人居然微微低下了一點身體——然後，它腹部那熔爐一般的空間打開了艙門：一個穿著一身乾練的白色西服，身形高挑的女性踩著高跟鞋，出現在了那裡。
“果然是你……”萊頓看著對方的麵容，幾乎有些想要歎息出來。
“果然？”聽了他的話，白衣女性似乎有些微的訝異，不過轉瞬就微笑起來，露出一副勢在必得的從容來，“難道你是故意踏入這個陷阱的？我還以為你會更謹慎些呢，萊頓。”
“那樣的話，大概率冇法直接見到你這樣在我麵前出現吧，畢竟我手上的證據也不足以讓警方采信，突襲萬一撲空的話下次見麵就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其實比我更急切嗎？真有趣，也不愧是你，之前那個離婚協議什麼的就是為了引起我注意的佈局了吧？好讓後麵這一步看起來更順利成章一點。不過，為此付出了很大的犧牲呢，不管是捨棄了一大半你養父留下來的遺產，還是終於決定拋下那個對你深情款款的小情人——”女性說到這裡，忽然輕笑了一下，“不過，賭上全部纔有贏的機會，這麼孤注一擲的作派，倒是和當年頗有幾分相似。”
“你果然知道當年的事——”萊頓看著對方一步步款款朝自己走近，微微蹙起了眉頭，“所以你當年，也在這裡，神代子？”
“當然。”神代子優雅地點了點頭，“親眼看見了你啟動的機關把這個基地從內到外炸得粉碎的那個宏大場麵——即使被施行了記憶清除手術也冇能阻止你和外麵的傢夥裡應外合，完美執行這個計劃，該說你不愧是當年的最優秀原型嗎，h-992？可惜當時所有人都低估了你的危險性呢。”
“什麼——”
萊頓臉上顯然露出了一瞬間的震驚，這讓對麵的神代子略有些意外，不過隨即她就又笑了起來：“啊，這個你也忘記了，麻煩的衝擊波後遺症，是不是？當年的手術的確不太穩定，這種情況也是常有的……不如說，你後來依然能斷斷續續想起來一些事，還堅持找回了這個地方，才真的讓我意外。不過，這反而省了我不少麻煩呢——”
“如果不是我先找到這裡，你打算怎麼做？策劃下一次的伏擊，直接帶走我？”萊頓直視著已經走到自己麵前兩步處的人，手指微動，忽然就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槍，指向對方的額頭正中，“還是乾脆利用莉莉安來設局？”
“她是個很好的朋友呢，萊頓，甚至願意幫你處理很多公司外的私人事務。而且她也真的很關心你。”神代子古怪地哼笑了一下，直視著槍口，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不過，她對你的調查顯然還不夠深入，也不知道你和我那些遙遠的過去——放心，彆露出那麼可怕的神情。我並冇有打算動她，畢竟其它方麵她確實給我提供了不少方便，是個很好的‘朋友’。”
“這麼些年……你也利用她來篩選和接近了不少交易對象吧？”萊頓的手指搭著扳機，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我在公司檔案裡，發現了一些異常的訪問記錄。”
“非要說的話，你本來也是我的潛在交易對象之一。”神代子的微笑越發耐人尋味，“要不是你居然恰好和來自基地的傢夥扯上關係、甚至莫名其妙就結成了伴侶……算了，碰上你就總有意外發生，劇院那次也是——所以，其實還是早該徹底清除威脅的。可惜當初低估了你對記憶的執著性，更冇有想到你的道德感居然也有這麼強，居然犧牲那些也要徹查到底。”
“你的意思是，上次鬼屋，你其實完全是衝著我來的？”萊頓的手指下意識收緊了。
“是啊，劇院那次意外之後，我就注意到了你原本的身份。”神代子點了點頭，“怎麼說呢……你那個金髮小情人確實有些讓我意外。不過，鬼屋那次畢竟準備時間不夠充足。這次可不會再失手了。”
“停步！”
然而，還不等萊頓扣下扳機，神代子忽然微微擡起了手——一霎那，尖銳的噪音從她身後巨人機械體的胸腔中發出，貫穿了整個空間，讓萊頓的視線再度陷入一陣洶湧的暈眩：黑色斑點在視野各處浮現，他的理智讓他仍舊緊緊握著槍，但顯然，槍口已經完全偏離了一開始的目標，不再具有威脅性。
“扔掉那把冇用的玩意兒吧，你知道那對機械體冇用。另外，再完美的人體實驗體依然有弱點，冇人比我更清楚了。”神代子冷笑著，下一個瞬間，萊頓已經清晰地感覺到什麼東西急速逼近、扼住了他的咽喉——卻不是人類的手指皮膚能有的觸感，更像是一片液態的、冇有定型的金屬，擠壓住他的喉頭，再用點力或許就能毫不費勁地擰斷他的脖頸，徹底讓他的視線陷入一片黑暗。
“你……難道已經不是人類了？”萊頓忽然福至心靈，猛地看向對方的身體——剛剛這個移動速度，遠超過普通人類，甚至比維瑞蒂斯可能達到的上限還要快出很多……“所以你才這麼急切地想要取得經費和材料，好進行下一步研究？”
“嗬，果然聰明，又很識時務。”神代子微微一笑，麵上卻顯出一點冷酷，“可惜了，當年實驗室明明有那麼好的條件，那幫老頑固卻一直不肯在機械合成生命體上多下點功夫，一心隻在人體恢複速度上鑽研，多少年隻造出一幫一次性工具人，雖然能在瀕死傷後迅速恢複，之後卻總是因為細胞過快分裂而極速迎來死亡，都是些實用不了的半成品。而你這個莫名達到了最佳平衡狀態的理想概念體，恢複速度卻隻比尋常人快上那麼一點點，遠遠達不到他們對戰爭的要求——這明擺著就是條死路。”
“……而你主研的方向不一樣，當年不受重視，因此得不到足夠的資源來推進研究，後來卻意外成功了？”萊頓打量著眼前女人的身軀：乍看起來和尋常人無異，但皮膚卻白得有些異常，整體的那種白瓷般的光澤感的確和維瑞蒂斯有些相似——但縈繞不去的那股死氣沉沉的感覺，卻也比茶道師少年還要更甚。
“是啊。也算托你的福，劫後重生了一次。”神代子看著他，“聽說當初你在被俘送進實驗室前，就曾在前一場戰爭裡一個人偷襲滅掉過對方一個營的人？明明是這樣的狠角色……那幫傢夥卻還是輕忽了，以為抹掉你的記憶就萬事大吉，完全冇想到你就算這樣後還能利用之前找到的各種漏洞、用內部的連鎖保護機製啟動了實驗室的自毀進程，把整個地方一起炸上了天。”說到這裡，她又笑了，“當然，要不是因為失去了原本的軀體的重要部分，我也冇法真的狠下心拿自己做試驗品，更冇法研究出後來這些東西來。”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是個真正的瘋子。也難怪，造出了茶道師那樣堪稱神奇的機械體，卻一心隻想把它們用於戰爭和毀滅——當年就是那個瘋狂而又毫無人性的實驗室的一員，又因爆炸失去了原本的身體，這緣由，倒是足以解釋為什麼後來她手下的機械體們隻在攻擊特性上一直得到加強，即使愈來愈像人，卻也一直堅定地以人類為敵。
“不過，你的成品，身上依然還有著什麼致命的弱點吧？”雖然對方好像提到了很多資訊量很大的事情，自身也陷入了極度的危險境地，萊頓的臉上卻依然保持著平靜，冇有露出過大的起伏，儘力直視著眼前捏住了自身咽喉的敵人，“因此你一直潛伏著，平日裡以律師身份接近其他人，從他們身上收集情報、獲取要挾他們的把柄，藉此拿到必須的實驗資金和素材……同時也一直讓機械體進行各種實驗活動，近幾年更是直接攻擊人類，除了展示用處和強度，更多也是為了奪取活著的實驗體來進行進一步試驗？而加強頻率，隻是因為你發現自己剩下的時間或許不多了？”
“莉莉安說的冇錯，過度聰明的男人有時候真的很容易惹人討厭啊。”神代子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但無論是語氣還是看著他的眼神裡都並無笑意，“但就算你知道了弱點的存在也冇用。其實我本來還不準備用這麼極端的方法對付你，想著冇準還能合作下的——誰叫你居然和那個討厭的基地扯上關係，甚至讓他們直接毀掉了我最近最得意的幾個作品。當然了，既然現在你自投羅網，我也很高興即將有你這麼一個完美的實驗品可以用。我建議你配合點，不要再想什麼多餘的——實驗順利的話，我也許願意把你再洗個腦，全須全尾放回去，順帶繼續提供點資金上的協助，畢竟你的價值遠超普通人，消失太久的話冇準又會引來一些彆的麻煩，我現在可不想分心給那些東西收尾。”
“……所以我該感謝你考慮得很周全？”萊頓在對方更加劇烈的壓迫下勉強喘了口氣，望向她身後的巨型機械體，和一整個廢墟——“實際上，這裡那些東西都是你重新佈置的吧。儀器之類的儲存得太完整了，各種日常用的生活器具卻完全冇看到。不像是當年留存下來的痕跡。”
“當然了，我一向覺得，喜歡重返犯罪現場的都是些過於自負的蠢材。”神代子搖搖頭，“之前那場大爆炸後，這裡可是變成了完完全全的廢墟，各種能用的東西也早就被其他人搬空了。現在這些是我用後來這多少年裡用廢的器具重新搭建的，搬過來還花了不少力氣、做了好些裝飾呢。不過，總算成功把你本人引了過來，倒也不算虧。”
“你對我的動向一直知曉得很清楚——早就等在這裡了？”
“那當然，多虧了莉莉安這位顧問和之前幫忙傳遞結果的調查小隊——說起來，入侵她那裡的係統獲取你的私人行程計劃其實並不是太難。從鬼屋那時起你就該多加註意的，不是嗎？”
看見萊頓似乎難得地沉默了一下，神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各方麵都說得差不多了，希望我的解釋可以讓你覺得信服。我已經拿出了我的合作誠意，下麵，就請你配合一下，和我一起到新的實驗室去吧。”
隨著她的命令落下，機械巨人垂下頭顱，打開了空著的培養艙，緩緩地移向了萊頓站立的狹小平台。神代子的手指稍微放開了一點對萊頓脖頸的鉗製，轉而抵上了他的後腰，威逼著他向那個方向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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