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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華烈烈 補第24章(木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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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木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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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雍的目光落到役夫那對比一般人要大的耳朵上,
想起以前在土屋前見過這個役夫:“三娘被抓以後,你去過她家。”

裴景耀也認出眼前的役夫,道:“他來看過大嫂和盧二哥。”

役夫腳上穿著草鞋,
看著兩位穿錦衣的貴公子,挺直了腰桿,道:“我是三孃的朋友!她救過我!我也想幫三孃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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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華英被帶走後,裴景耀過去照顧王妤和盧弘璧。住在那條巷子裡的人每天都過來看望叔嫂,
都是一群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
還有一幫光著腳的孩子,
幫不上忙,
進屋後不是唉聲歎氣、罵官員草菅人命就是陪著王妤一起哭,叔嫂二人身體都不好,
裴景耀擔心他們傷心過度,
吩咐隨從,不要隨便放人進土屋。

王妤不認識大耳朵役夫,他來土屋時,
被隨從攔在了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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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夫擺了擺手,道:“三娘出了事,巷子裡的人都想幫忙,
可是我們沒錢沒勢,連官府在哪裡都不知道。聽說世子爺你們在找郡王的隨從,
我們就在城裡打聽訊息,甘家的孩子說他看過一群看著麵生的人,
聽他們用河洛話說要去西州,
後來又問了幾個人,
那天在城門做苦力的人也說見過那些人,他們肯定就是世子爺要找的人!”

柴雍、裴景耀幾人都一愣,
臉上露出喜色,他們正愁找不到失蹤府兵的線索,役夫就送來了訊息!

“我派人去西州找,一定要把那些人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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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佈道:“世子爺,魏刺史下了令,我們都出不了城,怎麼辦?”

柴雍想起這點,皺眉想了片刻,擡頭看著役夫:“不知這位大哥貴姓?”

役夫哈哈大笑,道:“世子爺,我從小在柳城討飯吃,沒爹沒娘沒姓沒名,我耳朵大,都叫我大耳朵!”

柴雍向役夫拱了拱手:“大哥對三娘有情有義,我先代三娘謝過大哥。我認識西州都督,可以寫一封信請他幫忙抓捕那些府兵。”

大耳朵拍拍胸脯:“我去過西州,我認路!我可以幫世子爺送信!”

柴雍立刻寫好信,役夫接了塞進懷裡,轉身就要走,柴雍叫住他,要穀管事拿些錢給他,還給他牽來一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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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朵爬上馬背,道:“世子爺不用謝我,三娘常給甘家那些孩子吃的,沒有三娘,他們早餓死了,訊息是他們打聽來的。三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難,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柴雍和裴景耀目送大耳朵騎著馬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裴景耀忍不住感慨起來:“這位大耳朵雖然沒讀過書,不認字,卻比一些讀過書的人強多了。還有巷子裡那些天天光著腳的孩子,都在幫三孃的忙。”

巷子裡住的都是窮人,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揭不開鍋,每年都要餓死人。那群孩子從小忍饑挨餓,沒吃過幾頓飽飯。

有一天,一個女孩子餓暈在土屋外麵,盧華英拿了點吃的給她。

後來有的孩子快餓死了,去求盧華英,盧華英讓他們做一些跑腿、挑豆子的活,然後給他們一點吃的。

有時候盧華英自己也沒有吃的,就教孩子們去市坊幫中原來的商人卸貨、搬行李、挑水,能討點吃的。

巷子裡那群孩子之所以能聽懂而且會說一些河洛官話,都是盧華英教他們的。

聽說盧華英被定了死罪,孩子們都哭了,每天都自發幫她打聽訊息。

裴景耀是錦衣玉食的名門子弟,雖然有些感動,但是沒

把那群光著腳的孩子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打聽到了有用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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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在他心目中是經綸滿腹的君子,卻做出了那樣不堪的事。

柴雍拍拍裴景耀的肩膀,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看人不能隻看出身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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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朵剛出城,訊息就送到了魏明肅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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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親耳聽見他們說盧三娘隔壁的一個甘家孩子見過一群生人,說要去西州,柴世子寫了封信,派那個役夫送去西州。”

魏明肅停了手裡的筆,語氣果斷,道:“你去西州,要那邊的人截住役夫和他的信,不要驚動都護府。”

“是!”

報信的人立刻騎上快馬向西州奔去。

魏明肅低頭寫好幾封信,叩叩窗戶。

同進走進屋。

“送信出去,人在西州。交河、蒲昌、天山的人立即撤出,全部趕去西州。”

同進應喏,長長地吐了口氣,道:“阿郎,人果然在西州!您把人都分散出去,要他們在西州打探訊息,現在確定人在西州,他們肯定能抓到那些失蹤的府兵!”

魏明肅平靜地道:“去送信。”

“是!”

同進轉身去送信。

過了一會兒,阿福端著一盤烤羊肉和胡餅走進來,身後跟著醫者。

醫者放下藥箱,為魏明肅的胳膊敷藥。

魏明肅隻得放下筆,捲起右手的袖子,放在案上,左手握著一卷公文,問阿福:“那邊房裡收拾乾淨了嗎?”

阿福道:“阿郎放心,都收拾乾淨了,香料、葡萄酒全都扔了,床上的鋪蓋也全都換了,連盧三孃的衣服也都讓她脫下來換了。除了我和同進,誰都不許進去。”

魏明肅“嗯”一聲,垂眸看左手的公文。

醫者把拌好的藥敷在他的傷處上。

“周欽的藥會不會留下什麼遺症?”

魏明肅忽然問了一句。

醫者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魏明肅仍舊看著公文,道:“盧三娘。”

醫者這才恍然大悟,答道:“那些狠藥很傷身,不過隻要不多吃,不會留下什麼遺症。”

魏明肅點點頭。

醫者敷好藥告退出去,阿福把胡餅放到案上。

魏明肅掃一眼盤子裡的烤肉,問:“盧三娘吃的是什麼?”

阿福道:“阿郎,她是犯人,和那些府兵吃的一樣。”

魏明肅低著頭,把挽起的右手袖子放下來,遮住燒傷的地方,道:“撤下去。從今天起,隻要是盧三娘入口的東西,你親自照看,你記住,她吃什麼、喝什麼,我也吃什麼。把她的飯端一半過來。”

阿福呆了一呆,點頭應喏,端起羊肉和胡餅出去。

同進送完信回來,看到盤子裡的羊肉和餅都沒動,問道:“郎君怎麼沒吃?”

阿福朝盧華英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郎君說,以後盧三娘吃什麼,他也吃什麼,要我照看,肉要一個鍋裡燉,茶也要一個鍋裡煮。是不是我沒辦好差事,郎君生氣了?”

同進皺眉想了想,搖搖頭:“你真笨!郎君這是怕有人下毒害盧三娘,所以叮囑你,盧三孃的吃的喝的,要和郎君的用同一個鍋、一個碗,這樣就沒人敢下毒了!”

阿福先鬆了一

口氣,然後一臉驚慌:“那要是有人給盧三娘下毒,郎君不就危險了!不行!”

他端著羊肉跑回書房。

“阿郎,太危險了,有人在盧三孃的飯裡下毒怎麼辦?”

“他們不敢。”魏明肅頭也不擡,道,“連我也毒死,驚動神都,再派來的人就是索元禮、來俊臣了。”

那整個西州的高官可能都要丟官。

“去端飯。”

說完,他冷哼一聲,拿著半張餅出去了。

魏明肅佇立門前,看了良久。

他拿著半張餅走出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了,跨出門檻的腿又收了回來,轉過身,用挑剔的眼光把盧華英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

他慢慢地挺直背脊,坐著出了一會兒神,忽然雙手一按案幾,霍然起身,袖子掃到案幾上,紙張、硯台、鎮紙被嘩啦啦掃下來,散落了一地。

門縫裡,盧華英吃了醫者的藥,躺在地毯上熟睡,月光透過窗紙映在她臉上,她緩慢地呼吸,眼睫偶爾在月輝中微微顫動一下。

魏明肅一言不發,大步走出書房,穿過迴廊,走向關押盧華英的臥房。

“你不要走啊,你等著我。”

日光照在落了一層沙土的窗紙上,魏明肅坐了很久,拿起半張餅,一口一口吃完。

餓死的。

他收回視線,轉過身,一步一步緩緩走回書房,收拾地上淩亂的紙張,放回案上,捲起袖子,撥了撥燈芯,繼續翻閱公文。

阿福覺得盧三娘擔心他搶走所有胡餅的那副神氣滑稽無比,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還把兩隻眼睛一瞪,嘴巴緊抿,學盧華英的樣子,雙手抱在胸前往後縮。

就算死期將至,也不能餓肚子,挨餓的滋味太苦了,她不想做餓死鬼。

看守的府兵看到他,忙抱拳行禮,他一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走向門口。

真好啊。

他重複了一遍命令。

長安的人說,盧三娘死在了黔州。

他接著看信,寫信,翻閱公文。

阿福走進來,看她在吃餅,頓時犯了難:隻有餅,怎麼分一半給郎君?

魏明肅道,低啞的聲音驀地變得嚴厲,卻也聽不出一絲怒氣,隻有一種令人覺得心頭沉重的蒼涼。

“這樣就是一個鍋裡出來的!”

阿福端著半張餅和水回書房。

他忘了她,遇到了一個真心喜歡他、溫柔體貼的女子。

他眉頭緊皺,思考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走上前,一把奪走盧華英手裡的餅,撕開一半,把剩下的一半還給她。

小娘子挖好了坑,傷心地哭了一會兒,心下一橫,躺進坑裡,和魏明肅擠在一起。

他沒有死。

他說著說著,漸漸覺得氣氛不對勁,一擡頭,隻見魏明肅端坐著,一動不動,沒有吃胡餅,也沒有看信,像是化成了一座石像。

盧華英捧著剩下的半張餅,愣了片刻。

魏明肅垂眸,搖了搖頭。

魏明肅睜開眼睛。

小娘子拖著他,在風沙裡走著,一邊走,一邊哭。

府兵們聽見書房傳來巨響,拔腿衝了進來。

魏明肅的腳步陡然慢了下來,停在門縫前。

她抱著魏明肅,擦乾淨他的臉。

小娘子拽著魏明肅走了很久,精疲力竭,摔倒在沙地裡,摸了摸魏明肅的脈搏,靠在他胸前聽了一會兒,眼淚掉在他衣衫上。

……

可是腓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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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阿福冷笑:“你昨晚是不是故意的,想勾引郎君,讓郎君為你脫罪?”

盧華英臉上的顏料早就洗掉了,鞭痕還沒有全消,穿著一身布衣,還沒有痊癒,略顯憔悴,可是這些傷痕在她臉上,一點都不顯醜陋,隻會讓她多幾分楚楚動人。

忙到傍晚,府兵進進出出回稟事情,他都處理了,昨晚淩晨纔回書房,隻睡了一個時辰,忙了一天,倦意上湧,右手的燒傷像撕裂一樣的疼,左手撐著額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小娘子醒了,看到蘇醒的魏明肅,怔了怔,抹了下臉,被淚水和沙子糊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他朝裡麵看去。

盧華英閉了閉眼睛,蒼白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木頭死了。”

“出去。”

四週一片綿延不斷的金色沙丘,看不到來的路,也看不到能走出這片荒漠的路,天上和地下都黃濛濛的。

魏明肅混沌間聽見她小聲抽泣的聲音,想站起來,可是睜不開眼皮。

阿福怕盧華英不老實,門沒有關嚴,露出了一條縫。

盧華英聽得莫名其妙,緊緊攥住剩下的半張餅。

“阿郎,剛才我拿走餅的時候,盧三娘緊緊抓著不放,像餓死鬼投胎。”

小娘子下定決心,擦了擦眼睛,放開魏明肅,一邊哭,一邊擦眼淚,一邊在沙地上刨出了一個坑。

刺啦一陣響聲,西風吹進書房,案上一疊黃麻紙被吹到了地上。

……

小娘子躺在他懷裡,任沙子落滿她的臉和身體,一動不動,一頭青絲都被沙土掩埋,濃長的眼睫、挺直的鼻、翹起的唇上都是一層沙子。

“木頭,是我害了你。你彆走遠,你等著我,我挖一個坑,把我們埋在一起,咱倆都做了鬼,死了也有個伴,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西州做孤魂野鬼。”

魏明肅慢慢低頭,在快要碰到她的臉時,擡起手,拂走了她青絲間的一粒砂礫。

盧華英正在吃一張胡餅,胡餅是早上出爐的,不過天氣冷下來了,餅送到她手上已經又乾又硬,她咬了一塊,喝口水嚥下去。

阿福隻能悻悻地去端飯。

阿福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退了出去。

魏明肅定親了?

他即將迎娶真正的妻子。

魏明肅在案前看信,眼皮不擡,右手按著紙,左手拿起半張餅送進嘴裡。

……

阿福揚起了頭:“盧三娘,我勸你彆癡心妄想了,我們郎君早就不記得你了!這幾年他都沒有提起過你!而且我們郎君定親了,是書香門第的小娘子,對郎君溫柔體貼,郎君非她不娶!等郎君回了神都就娶她!你死了心吧!”

彷彿有風沙拂在臉上。

府兵麵麵相覷,隊副鼓起勇氣走上前,問:“魏刺史,要提審犯人嗎?”

“木頭,怎麼都走不出去,到處都是沙子……我們要死在西州了。”

魏明肅躺在地上。

阿福看著盧華英,眼神有些不屑:“我又不是要搶你的吃的!”

“木頭,你沒有死!”

四年前,阿郎被盧家羞辱過?

她抱起昏迷的魏明肅,把他放進坑裡,發現坑挖得不夠長不夠寬,隻能躺下一個人,隻好繼續一邊哭,一邊挖。

魏明肅醒過來的時候,西風吹起的沙土已經把他和小娘子都埋起來了。

她抱住魏明肅,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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