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華烈烈 第59章 第 59 章
天空晴朗湛藍,
萬裡無雲,橫絕在天邊的遼闊山嶺仍然被積雪覆蓋,山腳下的草原已經露出乾枯的草莖和土黃色的地麵。
冬雪慢慢化去了,
天氣依然寒冷。
一支駝隊冒著刺骨的寒風,
來到曲桑城。
曲桑城十分熱鬨,
放眼往四周望去,山上滿是潔白的氈帳,山下河岸邊平坦的場地上到處是馬群、駱駝、羊群、牛群和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場地最中央用木柵欄搭起一座高台,一簇簇篝火散落在它周圍,身穿皮襖,
頭梳辮子的部落男人和女人們在篝火旁傳遞著美酒,彈著琵琶,
載歌載舞。
每年冬天,
周圍的部落都趕到曲桑城來舉行盛大的集會,男人們比試騎射,
爭奪勇士的稱號,
選出新的酋長,
女人們拿出鞣製的獸皮、醃製的食物,和來集會的商人交換貨物,父母為兒子挑選妻子,為女兒挑選夫婿,
情投意合的男女離開集會,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野合,來年,
每個部落都會有孩子出生。
曲桑城外城警戒的胡人青年看到從東邊過來的駝隊,
拉弓射出了一箭,
攔住即將入城的駝隊。
駝隊最前麵的胡人揚起頭,褐色眼睛,一臉濃密的胡須,對著警戒的胡人青年招手,大笑道:“莽保,是我,沙缽那!”
青年莽保認出沙缽那,立即麵露喜色,背起弓,示意自己的同伴開啟木門,騎著馬來到沙缽那身邊,跳下馬,摟住也從駱駝上下來的沙缽那,哈哈大笑。
“沙缽那,我還以為你今年趕不上我們圖侖部的集會了!”
沙缽那看了一眼高台下跳舞的人群,笑道:“你們圖侖部的美人那麼多,而且都到了要找情郎的年紀,我怎麼會錯過這場集會?”
莽保笑得越發暢快:“我們部落的女人最美,也最潑辣,她們的眼光都很高,而且她們父親和兄長都很強壯,沙缽那,你想打動她們的心,要先戰勝我們部落最勇敢的勇士。”
兩人寒暄了一陣,駝隊進入曲桑城。
士兵走上來檢查駱駝和馬背上的貨物。
莽保的目光落到沙缽那身後一個從駱駝上下來的男子身上。
男子高大挺拔,氣度從容,穿著一身寶藍色對鹿紋交領胡袍,臉上蒙著麵巾,隻有一雙沉靜的眼睛露在外麵。
莽保的部落不僅放牧,也外出經商,酋長就是商隊的首領,他從小跟著酋長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雖然隻看到男子的眼睛,卻直覺男子不是一般人,笑著問:“這位郎君怎麼稱呼?”
男子走過來,摘下蒙著臉的麵巾,露出一張年輕的麵孔,神情冷峻,淡淡地道:“我姓木。”
“木郎君!”莽保打量著木郎君,笑道,“木郎君也和沙缽那一樣來集會找漂亮的女人幽會嗎?”
沙缽那哈哈大笑道:“他是來做生意的,這幾年大周神都香料的價格很高,他想從西涼商人那裡買一些好的香料。”
莽保聞言,冷笑了一聲。
木郎君看一眼沙缽那。
沙缽那給他使了個眼色,收起笑容,壓低嗓音問莽保:“西涼人還是不允許你們碰香料生意?”
莽保氣憤地道:“西涼人打敗唐軍,佔領曲桑城後,派一個西涼的都督來統治我們,他把最好的生意、最好的牧場都交給了西涼商人。”
沙缽那也一臉怒氣,歎了一口氣道:“西涼人的胃口果然越來越大了,隻有他們吃飽了,我們才能分一點肉湯喝。”
莽保冷笑道:“我看他們不會吃飽的。”
一群歡笑的胡人從他們麵前經過,兩人都警惕地閉上了嘴。
莽保領著沙缽那來到圖侖部的營地前,先去請示酋長。
沙缽那和木郎君站在山腳下。
夕陽緩緩落下,天空漸漸染
了淡淡的紅色,山坡上的白色氈帳披上了一層金光,人群點起了更多的篝火。
沙缽那望著遠處在集會外麵放哨的西涼士兵,小聲道:“魏刺史,這裡不是大周的領土,到處都有西涼人,你是漢人麵孔,假如西涼人懷疑你是奸細,把你抓去喂禿鷲,我要證明自己沒有和漢人勾結,不會救你,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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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他身邊的男子靜靜地觀察著曲桑城,微微頷首,“嗯”了一聲。
“沙缽那,你們過來吧。”
莽保從營地出來,領著沙缽那和魏明肅去見酋長。
十幾個胡人坐在篝火前的氈子上喝酒。
沙缽那捧著禮物走上前。
氈子中間一位五十多歲的胡人示意莽保接受禮物,吩咐道:“去牽兩隻羊來招待我們的朋友!”
幾個少年牽來兩隻肥白的小羊,捆住四蹄按倒在泥濘的地上,一刀刺穿小羊的喉嚨,放了羊血,扒下羊皮,取出內臟,擡到河邊清洗,然後將一隻小羊整個穿上樹枝,架在篝火上,另一隻切開,倒進鍋中清燉。
烤肉的香味隨著寒風飄向四方。
莽保鋪了張氈子,請沙缽那和魏明肅坐下,扔了一袋酒給他。
沙缽那接過酒喝了一大口,遞給魏明肅。
魏明肅也喝了一口。
圖侖部酋長身邊一個中年胡人眯著眼睛打量魏明肅,道:“這位木郎君是第一次來曲桑城吧?沙缽那,你怎麼帶一個生人來見我們酋長?你是薩保的弟子,怎麼能帶頭壞規矩?”
其他人停止交談,視線都集中到了魏明肅身上。
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薩保想開口說話,被自己的父親瞪了一眼,沒敢作聲。
沙缽那笑著看了魏明肅一眼,也沒有開口。
魏明肅一言不發,站起身,走到剛才殺羊的地方,拿起一塊帶血的羊骨,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小刀,將骨頭上的羊肉全都剔了下來,裝進剛剛洗乾淨的羊肚裡,解下腰間的水囊,灌滿羊肚,抓起罐子裡的鹽粒撒下去,搖勻,刀刃伸進去攪動幾下,係上羊肚的口子。
他走到篝火前,撥開燃燒的乾牛糞,在被篝火烤熱的泥地上挖了一個洞,將羊肚埋了進去,填上土。
圖侖部的眾人都注視著魏明肅,臉色緩和了下來。
魏明肅做的是牧民常吃的肚子烤肉。牧民放牧露宿荒野時,沒有鍋碗,生活不便,後來有人想出了這種煮肉的方法,很快在部落間流傳。能熟練地翻羊肚塞肉、挖土坑的人,一定做過很多次羊肚烤肉,有在荒野中生活的經驗。
沙缽那看著魏明肅,心裡有點驚訝,魏明肅是漢人的官,居然會做肚子烤肉。
魏明肅不是第一次來西州吧?他出身低微,卻會說胡語和一點西涼語,誰教他的?
沙缽那按下疑問,笑著對圖侖部酋長道:“他是我的朋友,來集會做生意。”
酋長笑著舉起酒碗,笑道:“沙缽那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討論生意。
圖侖部的獸皮沙缽那全都要了,他帶來了中原的布和茶葉與他們交易。
小羊和肚子烤肉烤熟時,他們已經談好了生意。
沙缽那要商隊的人把茶葉和布都送去圖侖部的營地。
“先送去酋長的氈帳,等酋長晚上回去過目,彆忘了我帶給酋長的禮物。”
沙缽那囑咐道,看了一眼酋長,濃密的胡須也遮不住臉上的笑容。
酋長笑得開懷:“沙缽那,你很豪爽,所以我們都喜歡和你做生意。莽保說你想找美人幽會?處子沒有經驗,怎麼能儘興!我帳中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奴,她們的床上功夫很好,待會兒你挑兩個。”
他拍了拍手,兩個
年輕胡人彈起琵琶,莽保起身離開,不一會兒帶著幾個眉清目秀的胡人女子走了過來。
酋長看著沙缽那和魏明肅的方向,道:“為我們的貴客跳幾支舞。”
胡人女子恭敬地點頭,脫下身上的襖子,在琵琶聲中翩翩起舞。
沙缽那含笑望著年輕貌美的女奴們,指了指其中兩個,笑道:“酋長所賜,我就不客氣了!”
兩個女奴走到他麵前,跪下為他倒酒、服侍他吃羊肉。
剛才提出質疑的中年胡人看向魏明肅,笑
著問:“木郎君怎麼沒有挑兩個?”
魏明肅擡起眼睛。
沙缽那看出他想要拒絕,皺眉看了他一眼,要他閉嘴,隨手又指了兩個胡女,道:“我來幫木郎君挑兩個漂亮的,就她們吧!”
兩名胡女走到氈子前,跪在魏明肅身旁,見他是個年輕俊朗的男子,一個想幫他倒酒,一個想依偎在他懷裡,他卻一臉冷峻,兩人不敢造次。
夕陽早已沉入地平線,頭頂的晴天變成了墨藍色夜空。
高台下的幾場比試結束了,人群還在篝火旁喝酒跳舞,一對對定情的青年男女手拉著手離開人群,走向角落。
圖侖部的年輕人都去找自己的意中人了,酋長也站起身,摟著美人回自己的氈帳。
沙缽那的商隊在圖侖部旁邊的空地上搭好了氈帳。
沙缽那起身目送酋長離開,也摟著胡女回氈帳。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魏明肅,揮手要幾個胡女都去氈帳等著,小聲道:“魏刺史,你們漢人不是都說要入鄉隨俗嗎?魏刺史來了曲桑城,就要遵守曲桑城的規矩。圖侖部的酋長主動送美人伺候你,你不接受,會被酋長當成是魏刺史看不起他們的部落,不把他們當成朋友。”
魏明肅眉頭微微皺起。
他身後也穿著胡袍的隨從領著兩個胡女往他的氈帳走去。
兩個胡女走進氈帳,脫下衣服,躺在毯子裡,等著魏明肅回來。
魏明肅沒有回去,他起身走向跳舞的人群,同進跟在他身後。
圍著高台跳舞唱歌的男女來自不同的部落,有突厥人、西涼人、粟特人,也有漢人。
寒冷的空氣裡充斥著烈酒的香氣、牛羊肉的香味和汗水的味道。
魏明肅蒙上臉,從集會這一頭走到另一頭,默默地觀察著人群。
忽然,高台下傳來爭吵聲。
今天集會,販賣女奴的商人拉來了一批年輕貌美的女奴,一個西涼男人和一個突厥男人同時看上了其中那個最漂亮的女奴,兩人扭打了起來,人群自動分開,看著他們從高台下一直扭打到河邊。
西涼男人被按在地上,伸手抽出了靴子裡的刀,刺透了突厥男人的脖子。
鮮血噴射而出。
突厥男人倒在了血泊裡。
人群安靜了一下,響起尖叫聲和罵聲。
西涼男人握著刀站了起來,大聲道:“願賭服輸,他輸了,美人是我的!”
莽保帶著士兵衝到高台下維持秩序。
一人蹲下掀開突厥男人的眼皮,搖頭道:“他死了。”
莽保臉色沉了下來,想要帶走西涼男人。
一群西涼男人衝過來阻止莽保,道:“你是什麼身份?敢抓我們拉馬邦的人?”
圖侖部的人忙拉開莽保,小聲勸他不要多管閒事。
人群議論紛紛。
氈帳裡的沙缽那也被外麵的爭吵聲驚動,擔心魏明肅出事,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找到人群裡的魏明肅和同進後,鬆了一口氣。
莽保沉著臉從他們麵前走過,看到沙缽那,停了下來,道:“沙缽那,你不是想要看美人嗎?你看看那個,她最美,你買下她吧。”
他指指高台。
“最左邊的那個最漂亮。”
沙缽那看向高台。
高台上,幾個隻穿了一件單衣、雙手被捆的女奴坐在氈子上,最左邊的胡女一頭金色的頭發,麵板像雪一樣白,確實是最漂亮的那一個。
沙缽那笑了笑,還沒開口,魏明肅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沙缽那愣了一愣,褐色眼睛閃過一絲笑意。
原來魏明肅也會憐香惜玉!
“你放心,我一定能買下她,今晚就送進你的氈帳。”
沙缽那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