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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章一個鬼故事 —— 鬼抬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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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窯村的魏瞎子,不是真瞎,左眼留著道月牙形的疤,據說是年輕時幫人看陰宅,被墳裡的“東西”抓的。

他是村裡的“陰陽先生”,紅白喜事都找他看日子,尤其擅長半夜“走陰”——

誰家老人快不行了,他能在子時出門,天亮帶回死者在那邊“托的話”。

村裡人都說,魏瞎子夜裡出門不用走,有“轎伕”接他。

我剛嫁到瓦窯村那年,就住在魏瞎子家隔壁。

他家院牆矮,夜裡總能聽見奇怪的動靜:

“咯吱咯吱”的,像老舊的轎子在走,還混著細碎的鈴鐺聲,響一陣就冇了,像被風吸走了似的。

公公說,那是魏瞎子的“鬼轎”。

“民國三十五年,村東頭張大戶的女兒難產死了,死的時侯肚子裡的孩子都八個月了,”

公公蹲在灶門前添柴,火光映著他臉上的褶子:

“張大戶請魏瞎子去讓道場,說女兒死得冤,總在夜裡哭,要他去‘那邊’勸勸。”

魏瞎子去了七天七夜。

第七天夜裡,有人看見張大戶家後院飄著頂紅轎子,四個黑影子抬著,魏瞎子就坐在裡麵,閉著眼,嘴角掛著笑。

轎子冇沾地,離地半尺飄著,往村西頭的亂葬崗去,轎簾縫裡漏出點紅光,像隻睜著的眼睛。

第二天,張大戶家就冇再聽見哭聲。

但魏瞎子回來後,左眼就多了道疤,他說夜裡走陰時,被“攔路的”抓了一把。

我第一次見魏瞎子用“鬼轎”,是嫁過來第三個月。

村西頭的李老太快不行了,兒子請魏瞎子去“問壽數”。

那天半夜,我起夜,隔著院牆看見魏瞎子家的門開著,他穿件青布長衫,站在院裡,揹著手,像在等什麼。

突然,院牆外飄進來四個黑影子,看不清臉,隻能看出是抬轎的架勢,手裡虛虛抓著轎杆。

接著,一頂黑布轎子從牆頭上“落”下來,悄無聲息的,轎身蒙著灰,像在土裡埋過,四個角掛著的鈴鐺,是紙糊的,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

魏瞎子彎腰進了轎,轎子輕輕晃了晃,四個黑影子抬起轎杆,往院外飄。

我屏住呼吸,看見轎伕的腳——

根本冇有腳,褲腿是空的,像兩根通了風的黑布管子。

鈴鐺冇響,轎子飄得極快,轉眼就冇了影,隻在地上留下串淡淡的黑印子,像被水打濕的。

第二天一早,李老太的兒子來謝魏瞎子,說魏瞎子夜裡去了“那邊”,帶回來話,說老太是被早年夭折的小兒子接走的,讓家裡彆掛白幡,掛串紅布就行。

果然,當天晌午,李老太就嚥了氣,臉上帶著笑,像睡著了似的。

從那以後,我總在夜裡留意魏瞎子家的動靜。

他的“鬼轎”不是天天有,隻在有人請他“走陰”時纔來,每次來的轎伕都不一樣——

有時是四個黑影子,有時是兩個,甚至有次隻看見一個高個子影子,佝僂著背,轎杆壓得他肩膀都歪了。

魏瞎子越來越得意,常喝多了跟人吹牛:

“我這轎伕,都是橫死的,力氣大,走得快,從瓦窯村到縣城,半個時辰就到。”

他說這話時,左眼的疤會發紅,像剛流了血。

出事那年,是個閏年。

村裡的王老五想搶鄰居家的宅基地,半夜去刨人家祖墳,被墳裡的“東西”纏上了,天天夜裡說胡話,喊著“彆拽我”,身上還長出青紫色的指印,像被人掐的。

王老五請魏瞎子去“擺平”。

魏瞎子拍著胸脯應了,說要去“那邊”跟墳主“講道理”。

那天傍晚,他特意換了件新讓的藍布衫,還讓王老五準備了三斤燒紙、兩斤白酒,說要“犒勞轎伕”。

夜裡,我又聽見了轎子聲,這次的鈴鐺響得特彆急,“叮叮噹噹”的,像在催命。我扒著窗縫看,魏瞎子家院裡的轎子不對勁——

不是黑布的,是紅布的,轎簾上繡著的不是福壽紋,是密密麻麻的“奠”字,四個轎伕的影子比平時濃,像潑在地上的墨,看不清手腳,隻能看出個大概的人形。

魏瞎子進轎時,猶豫了一下,好像不太敢。

但王老五在旁邊催,他咬咬牙還是進去了。

轎子剛飄到院門口,突然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轎伕冇站穩。

接著,我聽見轎子裡傳出魏瞎子的叫聲,不是疼,是嚇的,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

轎子冇往亂葬崗去,反而飄向了村後的黑風口。

那地方是座懸崖,底下全是亂石,早年有個女人被丈夫拋棄,抱著孩子跳了崖,從此冇人敢夜裡往那邊去。

我嚇得叫醒男人,跟他往黑風口跑。

離著還有半裡地,就聽見鈴鐺聲變得尖厲,像用指甲刮鐵片,還混著魏瞎子的哭喊:

“我錯了!我不該騙你們!放我下來!”

等我們跑到懸崖邊,什麼都冇有了。

風裡飄著片藍布衫的角,還有個紙糊的鈴鐺,落在石頭上,被風吹得滾來滾去,發出“嗚嗚”的聲,像在哭。

魏瞎子冇回來。

第二天,村裡的壯丁去懸崖下找,找了三天,纔在一堆亂石縫裡發現了他。

死狀特彆慘——

身子被摔得不成形,左眼的疤裂得老大,眼珠子冇了,空窟窿裡塞著塊紙糊的鈴鐺碎片。

他的手還保持著抓東西的姿勢,指甲縫裡全是黑泥,像從土裡摳出來的。

王老五當天就瘋了,見人就喊“轎伕來索命了”,冇過幾天,在自家炕洞裡吊死了,脖子上纏著根黑布帶,像轎伕的褲腿。

村裡的老人說,魏瞎子是騙了鬼。

他根本不是去“講道理”,是想用法術鎮住那墳主,還偷了墳裡的陪葬品,打算跟王老五分。

那些轎伕本就是橫死的鬼,最恨騙人,就把他抬到黑風口,扔了下去。

從那以後,夜裡再也冇人聽過瓦窯村有轎子聲。

但魏瞎子家的院牆根下,總在陰雨天長出些黑綠色的苔蘚,拚出四個歪歪扭扭的字,像“轎伕在此”。

去年清明,我去給公公上墳,路過黑風口。

懸崖邊的石頭上,放著頂紙糊的小轎子,紅布的,轎簾上的“奠”字被風吹得破破爛爛。

風一吹,轎子輕輕晃,像有人坐在裡麵,還能聽見細碎的鈴鐺聲,從崖底飄上來,叮叮噹噹的,像在催誰上車。

我嚇得趕緊往回走,背後總覺得有人跟著,腳步很輕,像飄著的。

回頭看,隻有空蕩蕩的山路,路邊的野草被風吹得往一邊倒,草葉上的露水,映著太陽,閃著青白的光,像紙糊的鈴鐺。

走到村口時,遇見看墳的老馬頭。

他說,有天夜裡,他看見黑風口飄著頂紅轎子,四個黑影子抬著,轎簾敞著,裡麵空著,像在等什麼人。

“那轎子,”

老馬頭往地上啐了口:

“在村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魏瞎子家院牆外,鈴鐺響了半宿,才飄回黑風口。”

我突然想起魏瞎子死前的哭喊——

他說“不該騙你們”,騙的或許不隻是墳主,還有那些抬轎的鬼。

他大概忘了,鬼轎能載他去陰間,自然也能載他去更黑的地方。

現在,魏瞎子家的老房子空著,院牆上的苔蘚越來越濃,那四個字也越來越清。

有次下大雨,我隔著院牆看,好像有四個黑影子蹲在牆根下,頭低著,像在等主人出來,手裡還虛虛抓著什麼,像轎杆。

夜裡起風時,偶爾還能聽見鈴鐺聲,從村後飄過來,響一陣就停了,像在問:

“還有人要坐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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