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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章一個鬼故事 ——鏡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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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孃家那麵銅鏡子,是民國年間的老物件,黃銅鏡框上刻著纏枝蓮,鏡麵磨得發亮,照人時總帶著點黃濛濛的光暈。

自我記事起,那鏡子就掛在東廂房的牆上,用紅布蓋著,姥娘從不讓人碰,說那鏡子“認主”。

十八歲那年暑假,我去姥孃家幫忙收麥子。

農村夏天熱得早,天剛矇矇亮就得下地,傍晚回來一身汗,黏得難受。

東廂房涼快,我洗完澡就往那兒鑽;

看見牆上的紅布滑了半邊,露出巴掌大的鏡麵,鬼使神差地就走了過去。

鏡麵比尋常鏡子模糊些,照出來的人影邊緣發虛,像蒙著層霧。

我對著鏡子理頭髮,忽然發現鏡中的“我”動作慢了半拍——

我抬手時,鏡裡的人影要遲一瞬才抬,手指蜷曲的弧度也不一樣,像是有人在模仿,卻總差著點意思。

“彆碰那鏡子!”

姥孃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嚇得我一哆嗦。

她快步走過來,把紅布重新蓋嚴實,手指都在抖:

“跟你說過多少回,這鏡子不能照,你咋不聽話?”

我還嘴硬:

“不就是麵老鏡子嗎,有啥講究?”

姥娘冇作聲,拉著我往堂屋走,灶膛裡的柴火劈啪響,映得她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

“那鏡子是你太姥傳下來的,”

她往灶裡添了把柴:

“你太姥年輕時侯,用這鏡子照出過不該有的東西。”

太姥是民國時的人,生在鎮上的綢緞鋪家,嫁過來時帶了這麵鏡子當嫁妝。

有年冬天,太姥夜裡起夜,看見鏡麵上結了層薄霜,就用手去擦,擦著擦著;

發現鏡中站著個穿青布衫的男人,背對著她,梳著油亮的辮子——

那時侯早就剪辮了,哪有人還留辮子?

太姥嚇得摔了油燈,男人影在鏡中慢慢轉過身,臉白得像紙,眼睛是兩個黑洞。

第二天一早,太姥就病了,高燒不退,嘴裡胡話不斷,總說“鏡子裡有人拉我”。

後來請了個懂行的先生,說那鏡子吸了陰氣,招了“鏡煞”,讓用紅布蓋著,再不能照活人。

“那先生還說,”

姥孃的聲音壓得很低:

“鏡煞記仇,誰碰了它,它就跟著誰。”

我聽得頭皮發麻,嘴上卻說“迷信”,心裡卻打了鼓。

當天夜裡,我躺在西廂房的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影,風颳過院中的老榆樹,葉子沙沙響,像有人在窗外走路。

後半夜時,我迷迷糊糊要睡著,忽然聽見東廂房傳來“哢嗒”一聲,像是有人碰了銅鏡的鏡框。

我心裡一緊,披了件衣服悄悄過去,門冇關嚴,留著道縫。

紅布還蓋在鏡子上,可藉著月光,能看見紅佈下麵有個黑影在動,像是有人貼在鏡子上,手在裡麵抓撓,紅布被頂得凸起來,形狀像隻手的輪廓。

我大氣不敢出,盯著那團黑影,忽然看見紅布邊緣露出的鏡麵裡,映著雙腳——

是雙青布鞋,鞋麵上繡著早就不興的雲紋,就跟太姥說的那個男人穿的一樣。

“誰在那兒?”

我壯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在夜裡格外脆。

黑影猛地不動了。

我咬咬牙推開門,東廂房裡空蕩蕩的,隻有那麵鏡子靜靜地掛在牆上,紅布蓋得好好的,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是幻覺。

可湊近了聞,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黴味,像是老衣服捂久了的味道。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接連不斷。

我放在桌上的梳子,第二天會出現在鏡子前;

夜裡總能聽見東廂房有梳頭聲,“沙沙沙”的,跟用篦子刮頭髮似的;

有次我洗臉,低頭時看見臉盆裡的水麵上,映著個模糊的人影,抬頭看卻啥都冇有,再低頭,那人影還在,正對著我笑。

我跟姥娘說,她歎著氣去村頭請了張符,貼在鏡子上,又燒了些紙錢,唸叨著“不該來的就走吧”。

可冇用,那天晚上,我讓了個噩夢,夢見自已站在鏡子前,紅布掉在地上;

鏡中的人影慢慢走出來,青布衫,長辮子,臉貼得離我越來越近;

我想喊卻發不出聲,眼睜睜看著他的手穿過鏡麵,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手冰得像塊鐵,指甲尖得能掐進肉裡。

我驚叫著醒過來,胳膊上真有幾道紅印子,像是被人抓過。

姥娘聽見動靜過來,看見印子,眼圈一下子紅了:

“這是纏上你了,得把鏡子送走。”

第二天一早,姥娘找了個木匠,讓了個厚實的木匣子,把銅鏡裹了三層黑布,裝進去釘嚴實,又讓我舅開車,拉到幾十裡外的亂葬崗。

按姥孃的吩咐,我們在正午時分把木匣子埋了,上麵壓了塊大石頭,還撒了把糯米。

回來的路上,我覺得渾身輕快了不少,像是卸下了啥重擔。

可快到村口時,我無意間看了眼車窗,映在玻璃上的我,嘴角正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那不是我的表情。

我猛地回頭,後座空空的。再看車窗,那笑容還在,鏡中的“我”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我的口袋。

我下意識地摸口袋,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半塊銅鏡碎片,邊緣還沾著點紅布絲。

舅說可能是埋的時侯冇注意,碎片掉出來粘在我身上了。

可我記得清清楚楚,木匣子釘得嚴嚴實實,根本不可能掉碎片。

回到家,我把碎片扔在灶裡燒,火苗“騰”地竄起來,發出“滋滋”的響聲,像是有人在哭。

燒完後,灶膛裡剩下一小撮灰,風一吹就散了。

本以為這事就這麼了了,可過了半年,我在城裡上大學,有天晚上照鏡子梳頭,忽然發現鏡中的自已,又慢了半拍。

那天我把宿舍裡所有的鏡子都用布遮了,可半夜去廁所,路過走廊的穿衣鏡時,還是看見鏡中的人影冇動——

我明明已經走過去了。

現在我不管住哪兒,都不會在屋裡掛鏡子,連手機拍照都儘量不用前置攝像頭。

有次我跟姥娘視頻,她身後的東廂房牆上,紅布又滑了半邊,露出的鏡麵上,好像有個穿青布衫的人影,正慢慢往外探。

我趕緊讓姥娘把紅布蓋好,她卻說:

“蓋了呀,一直蓋得好好的。”

掛了視頻,我盯著手機螢幕上自已的臉;

忽然發現,我的眼角,多了道細細的皺紋,像極了太姥照片裡的那道。

而我明明才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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