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小道長和他的鬼王夫人 第四十九章 傣寨暖冬
傣寨暖冬
隨著奈奈溫的離去,古榕開始發出轟然巨響,粗壯的樹乾自內而外崩裂,無數血色藤蔓枯萎脫落。
寨子裡,那些被血藤寄生的寨民紛紛倒地,麵板下的青黑凸起迅速消退。
沈寒希脖頸上的詛咒紋路也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穆少淵和宋耀汶癱坐在地,劫後餘生般大口喘息。
容子謙卻第一時間看向薑沄——
她揚起一抹微笑,“你做得很好。”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化作流光,沒入容子謙胸前的神牌中。
黎明時分,四人回到寨子。
沈外婆和阿公早已等在寨口,見他們渾身是血地歸來,嚇得魂飛魄散。可當看到沈寒希脖頸上的詛咒消失,兩位老人頓時老淚縱橫。
“結束了。”容子謙輕聲道。
阿公顫抖著跪下,朝著後山的方向重重磕頭:“造孽啊……造孽啊……”
晨光灑在曼遠寨的竹樓上,寨民們陸續走出家門,臉上仍帶著恍惚的神情。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場噩夢,唯有後山那棵倒塌的古榕提醒著他們——某種束縛百年的東西,終於消散了。
沈寒希坐在竹廊下,低頭看著掌心漸漸淡去的“慈航”二字。外婆用沾了草藥的布條替他包紮肩頭的傷口,嘴裡絮絮叨叨地念著傣語經文。
“阿婆,我沒事了。”他勉強笑了笑,卻覺得掌心隱隱發燙。
外婆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掌心:“小希啊……這印記,是‘慈航渡’。”
“慈航渡?”沈寒希一愣。
“古時候,滇西有支漢人血脈,世代供奉觀音大士,他們的血……能渡亡魂。”外婆低聲說出身世淵源,“你外婆我就是那支人的後代。”
沈寒希心頭一震。
難怪他的血能喚醒銀鈴,難怪奈奈溫會說他的血有“阿媽的味道”。
容子謙站在不遠處,將這一切聽在耳中。
他摩挲著胸前的神牌,低聲道:“姌姌,你早就看出來了?”
神牌中傳來薑沄平靜的回應:“他的血有佛性,對怨靈而言既是誘惑,也是解脫。”
“那‘慈航渡’……”
“不過是一縷殘存的願力。”薑沄淡淡道,“如今因果已了,印記自會消散。”
容子謙若有所思。正想再問,卻見穆少淵舉著手機急匆匆跑來:“子謙!出事了!”
手機螢幕上是一條剛推送的新聞——
《滇南多地突發動物異常死亡事件,專家稱或與地質活動有關》
配圖中,乾癟的動物屍體排成一列,脖頸處皆有細小的穿孔。
“這傷口……”宋耀汶倒吸一口冷氣,“和寨子裡那些牲畜一樣!”
容子謙眼神驟冷。
蛇妖已滅,奈奈溫已度,為何還會有血藤作祟?
除非——
“當年那個‘黑袍高人’,不止養了一條蛇妖。”薑沄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傍晚,國安九處的黑色越野車駛入曼遠寨,他們是來處理滇南的異常事件的。
沈瀾橋依舊穿著筆挺的中山裝,身後跟著穿道袍的年輕女助手。他一下車就直奔容子謙,開門見山:
“容小友,這次事件涉及‘九幽盟’。”
“九幽盟?”容子謙皺眉。
沈瀾橋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泛黃的檔案,翻開其中一頁。那是一張老照片,上麵赫然是戴著麵具的黑袍人,背景隱約可見曼遠寨的老吊腳樓。
“光緒二十三年,滇西出現一個自稱‘元乘尊者’的邪修,專借活人樁養妖煉魂。”沈瀾橋指著照片角落的一行小字,“你看這裡。”
容子謙凝目看去,隻見照片邊緣寫著:
“癸卯年六月初七,為秦先生備蛇妖骨七根。”
“秦先生?”容子謙猛地擡頭。
沈瀾橋目光深沉:“我們懷疑,這個‘秦先生’和你們學校檔案館裡那位‘錢庸教授’,很可能有某種關聯。”
容子謙心跳加速——錢庸、秦愫、九幽盟、活人樁……這一切背後,似乎藏著一張更大的網。
夜深人靜,容子謙獨自站在吊腳樓外。
月光下,神牌微微泛起幽光。薑沄的身影浮現,衣袂飄飄。
“姌姌,你早就知道這些,對嗎?”他輕聲問。
薑沄靜默片刻,罕見地歎了口氣:“你命格特殊,註定捲入這些因果。”
“我的命格……究竟有什麼特彆?”
薑沄擡手,指尖輕輕點在容子謙眉心。
薑沄眸光深沉:“你的魂魄深處,有一道封印。”
“封印?”容子謙愕然,“我自己都不知道……”
薑沄凝視著他,似乎在權衡什麼,最終緩緩道:“這道封印很特彆也很熟悉,可能……與你的前世有關。”
容子謙心頭一震。
前世?
難道這就是薑沄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原因?
薑沄飄然而去,沒有繼續解釋。
曼遠寨的詛咒消散,彷彿卸下了沉屙百年的重擔。冬日暖陽懶洋洋地灑在竹樓、溪流和鬱鬱蔥蔥的芭蕉葉上,空氣裡彌漫著草木的清新和炊煙的暖香,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
寨民的感激溢於言表。雖然對那晚的後山驚魂大多記憶模糊,但身體裡纏繞不去的冰冷和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鬆快。他們用最質樸的熱情款待這幾位“小英雄”——新鮮的竹筒飯、酸辣開胃的傣味包燒、香甜的菠蘿蜜,還有自家釀的米酒,流水般送到沈家吊腳樓。
穆少淵和宋耀汶迅速適應了這種“療養式”生活。穆少淵的寶貝無人機雖然犧牲了一架,但他很快用備用機開始興致勃勃地航拍寨子全景和周邊雨林,美其名曰“記錄重建新生的曼遠”,順便幫寨民拍全家福,贏得了不少傣族阿媽的喜愛。宋耀汶則一頭紮進了傣族的醫藥體係,整天跟著寨子裡的老“摩雅”(傣族醫生)辨識草藥,記錄偏方,筆記本寫得密密麻麻,連阿公都誇他“有慧根”。
沈寒希的傷在傣藥和外婆的精心照料下恢複得很快。掌心的“慈航”二字金光徹底隱去,隻留下一種微妙的溫熱感。他對外婆口中的“慈航渡”血脈有了更深的理解,偶爾靜坐時,能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寧靜,彷彿能聽到風中細微的低語。他更多的時間是陪在外婆身邊,聽她用傣語夾雜著漢語講述那些關於滇西漢人支係的古老傳說。
而容子謙,他的日常則多了一份隱秘的甜蜜和期待,薑沄不再像之前那樣,隻在危急關頭或容子謙主動呼喚時才現身。
晨時分,竹樓外的芭蕉葉上還掛著露珠,容子謙習慣性地早起,在竹廊上打坐調息。剛入定不久,一股清冽的氣息便悄然彌漫開來。他睜開眼,薑沄的身影已靜靜立在晨曦微光中,背對著他,望著遠處嫋嫋升起的炊煙和蘇醒的寨子。她的側顏在柔和的光線下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的沉靜。
“姌姌,早。”容子謙的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卻格外溫柔。
薑沄隻輕輕“嗯”了一聲,她似乎很享受這份清晨的寧靜。容子謙也不多言,重新閉上眼睛,但心境卻因她的存在而更加安寧。
午後,寨子裡的孩子們對容子謙格外好奇,尤其是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看起來古樸又神秘的“項鏈”。一次,幾個膽大的孩子圍著他,七嘴八舌地問那是什麼寶貝。容子謙笑著對孩子們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護身符,裡麵住著一位保護大家的神仙姐姐。”
孩子們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容子謙看著他們純真的眼神,心中一動,悄悄在心底問:“姌姌,能……給他們一點小小的‘神跡’嗎?比如……讓那片葉子飄過來?”他指了指不遠處一片懸在細枝上的黃葉。
神牌裡沉默了一瞬。就在容子謙以為她不會理會這種“幼稚”請求時,一陣極細微的清風拂過,精準地捲起那片黃葉,打著旋兒,輕輕落在為首那個紮著小辮的女孩掌心。
孩子們瞬間爆發出驚呼,看著容子謙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容子謙忍著笑,對神牌的方向眨了眨眼,無聲地道謝。
曼遠寨的星空格外璀璨,遠離城市的光汙染,銀河如練。沈外婆和沈外公公在樓下和寨民們閒聊,穆少淵和宋耀汶被熱情的年輕人拉去參加篝火晚會學跳傣族舞了。容子謙獨自坐在竹樓最高處的露台上,望著滿天星鬥。
神牌微微發熱。下一刻,薑沄的身影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與他一同仰望星空。夜風吹拂著她的衣袂和發絲,皎潔的月光為她鍍上一層清輝。
“這裡的星空,和……很久以前,很像。”這是薑沄第一次主動提起“以前”。
容子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沒有追問,隻是順著她的話,帶著點期待問:“你喜歡看星星嗎?”
“嗯。”薑沄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深邃的夜空,“浩瀚,恒久。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
她的煩惱是什麼?容子謙鼓起勇氣,悄悄挪近了一點,兩人的衣袖幾乎挨在一起。他能清晰地聞到薑沄身上那種獨特的的香氣,那似乎是一種奇特的花香混合著一種冷冽的氣息。薑沄沒有動,也沒有避開,彷彿默許了他的靠近。
“姌姌,”容子謙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試探,“寒假結束,你還會……經常這樣出來嗎?”
薑沄終於側過頭,月光下,她的眼眸比星辰更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看你表現。”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卻讓容子謙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瞬間漾開層層疊疊的歡喜。
“我保證好好表現!”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帶著點少年人的傻氣。
薑沄的唇角似乎向上彎了一下,快得讓容子謙以為是錯覺。
日子就在這樣恬淡而微妙的氛圍中流淌。容子謙幫外公修補竹籬,薑沄會在他笨手笨腳時,用一縷微風替他扶正歪斜的竹片;他和沈寒希去溪邊釣魚,神牌會在他即將錯過大魚咬鉤的瞬間微微發燙提醒;甚至在一次寨民邀請的潑水節預演小活動上,容子謙被熱情的傣族姑娘們追著潑水,狼狽躲閃時,神牌突然散發出一圈無形屏障,巧妙地幫他擋開了大部分“攻勢”,惹得旁邊的穆少淵大呼“子謙你作弊!”。
沈外婆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悄悄把容子謙拉到一邊,布滿皺紋的手遞給他一根綴著小小銀鈴的編織紅繩,那銀鈴的樣式竟與“慈航鈴”有幾分神似,卻小巧得多。
“小容啊,”外婆語重心長地說,“那位‘姌姌’姑娘……是個有大本事的。她待你,不一般。這個,是我們寨子祈福保平安的,你……給她戴上?”
容子謙握著那根帶著體溫的紅繩手鏈,心頭滾燙。他知道薑沄並不需要這種凡俗的庇佑,但這代表了外婆的祝福。
夜深人靜,他再次來到露台。神牌微光閃爍,薑沄的身影浮現。
“姌姌,”容子謙攤開掌心,露出那根紅繩,月光下的小銀鈴泛著溫潤的光,“外婆給的,說是……保平安的。我……想給你戴上,可以嗎?”他緊張地看著她,手心微微出汗。
薑沄的目光落在那根樸素的紅繩和銀鈴上,又緩緩移到容子謙寫滿期待和忐忑的臉上。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腕。
那一瞬間,容子謙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能震碎夜空。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紅繩繞上薑沄白皙如玉的手腕,係好。小小的銀鈴貼著她的肌膚,發出細微的輕響。
薑沄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紅繩銀鈴,指尖輕輕拂過那小小的鈴鐺。她長長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翻湧的情緒。再擡眼時,看向容子謙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謝謝。”她輕聲說,聲音像羽毛拂過容子謙的心尖。
寒冷的冬夜,吊腳樓的露台上,兩顆心在星輝下悄然靠近,無聲的暖流在彼此間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