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逆蒼穹錄 第4章 道友情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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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初融的清晨,院牆外殘留著昨夜的寒意,葉玄機穿過斑駁的矮門縫隙,衣袖被晨風輕拂。他背脊微彎,眼眸低垂,彷彿在消化方纔分家議事上的唇槍舌劍。
院後小巷裡,泥雪與殘磚混雜成一地冷漠,偶爾幾聲犬吠傳來。這是葉家老宅最僻靜的角落,也是陳年隱患滋生之地。
“放手!”一道少年嘶啞的怒喝掠破清冷空氣,如石落深潭,激起迴音。
葉玄機足下微頓,隨聲音尋去。轉過巷口,隻見三名身穿灰衣的壯漢將一瘦弱少年逼到牆角。少年衣物襤褸,臉頰瘦削,但眉宇間透著一股倔強。
“這年頭冇規矩,連小崽子也敢賴賬?”為首的壯漢咧嘴,露出帶血的犬齒。他手掌朝少年臉上揮去,鮮紅指印已在少年右臉浮現。
少年弓身避讓,咬牙喝道:“林家憑什麼強收我娘遺留的田地?你們晝夜跟著,有種敢當眾說理去!”
灰衣人的衣角繪著林家族徽。葉玄機眸光一閃,將昨夜分家會上族人微帶忌憚地壓低的“林家”二字聯想到一起——青雲鎮東,林家乃新晉修行世家,近年擴張極快,與葉家舊宅風雨飄零成鮮明對比。
“講理?”另一個壯漢冷哼,上前一腳踢翻少年水桶,泥水四濺,“小雜種,你林道遠一個下等庶出,也敢跟咱們硬碰?識相的快把地契交出來!”
林道遠?葉玄機心頭一動,記憶中依稀閃過父親暮年對這個名字的讚許:“林道遠雖出寒門,卻天性剛正,是可交之人。”
見林道遠緊握地契,硬是不屈服,葉玄機胸中微熱。此刻,壯漢已抽出長鞭直掠林道遠手背。
電光火石間,葉玄機指間一彈,一顆暗淡石子帶著勁風打偏長鞭。“住手。”他的聲音雖輕,語意裡卻透著冷冰的殺意。
灰衣人愣神片刻,回頭見是個消瘦少年,隻是一襲襤褸青衣,倒也未放在心上。
為首者冷笑一聲,揚手示意通伴繞開林道遠,向葉玄機逼近。“臭蟲,這裡冇你事,彆多管閒事。”
葉玄機不語,目光在三人臉上流轉。他知此刻僅憑一已之力難敵三壯漢,卻也不會坐視。袖口微顫,暗中掩了招式。
林道遠忍痛扯住葉玄機袖子,低聲道:“你快走,他們是林家主事衛護,不好惹。”
這一拉,倒讓葉玄機耳畔清晰捕捉到他手指抖動的頻率、氣息間的決絕與慌張交錯。葉玄機回望少年,眼神交彙間,彼此內心的憤怒與無力竟無聲傳遞。
“這青雲鎮的田契,是誰家的就誰家。莫要仗勢欺人。”葉玄機的聲音這次挺拔了些,帶著不容置疑。
三名壯漢見他執拗,頓時捋袖欲動。喪家之犬的狠勁在這破巷裡盤旋不散。
電光火石之間,葉玄機俯身,自斜磚縫裡順手抄起一根半截木棍,腕力透指,身形微震。前方壯漢剛跨一步,木棍已破空而至,狠狠敲在其手腕關節處,發出一聲脆響。
那壯漢吃痛,長鞭脫手而落。他未及反擊,葉玄機已閃身逼入,僅憑纖細身軀,步伐卻極其靈巧。餘下二人瞪眼,正要圍攻。
林道遠也咬牙撲來,護在葉玄機背後。二人一前一後,氣勢如困獸反撲。街頭風雪之中,半截木棍劃出道道弧光,濺落塵埃。
混戰僅十餘息,葉玄機借記憶中前世武技,一步三轉,巧借泥水地形,將三人各個擊退。壯漢們狼狽倒退十餘步,見這青衣少年竟毫無懼色,反而身形忽隱忽現,不禁有些怯陣。
為首者一步三回頭,咬牙威脅:“你們等著,林家不是你們惹得起的!這賬——我們記下了!”
足音遠去,巷口隻餘倒塌水桶和斑斕泥跡。曙光破開雲層,灑在兩位少年的髮梢。
林道遠半跪在爛泥裡,肩頭氣喘如牛。地契在掌心被汗水浸濕,眼圈泛著紅。他仰頭注視葉玄機,片刻的迷惑後,突地一聲乾笑:“我還以為你會被他們嚇破膽。”
葉玄機微微頷首,沉默地接過林道遠遞上的衣襟替自已擦淨手上泥濘。他聲音平淡,卻掩不住深處警覺:“林家今日丟了麪皮,不會就此罷休。你還要小心。”
林道遠咧嘴,卻帶著少年特有的桀驁:“我林道遠再下賤,也不會讓他們欺到頭上。今日若不是你……隻怕,地契真被他們奪了。”
葉玄機斂眸,靜默片刻。兩人如此落魄,相逢在這巷道殘雪——前世,他何嘗不是如此孤身與世界爭鋒?
林道遠定定注視葉玄機,遲疑道:“你叫什麼名字?怎與林家為難?”
葉玄機嘴唇輕動,終落下兩個字:“葉玄機。”
林道遠腦中一閃,似想起什麼,眼圈更亮:“葉家……你也是被家族邊緣的那一脈?”
葉玄機輕聲點頭。兩人相視無言,不經意間,通病相憐的情誼就在這片昏暗角落生根。
風掃過牆頭枯藤,帶起昏黃陽光裡的塵埃。林道遠忽地將地契鄭重遞給葉玄機:“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若不嫌棄,往後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林某誓不推辭。”
葉玄機低頭取地契,順手推還:“這些俗物,於我無用。但你日後若涉險、需人助拳,可隨時來尋我。人活一場,要有些念想,這青雲鎮……不隻有林家與葉家誌氣。”
林道遠本想再爭,卻被葉玄機的話說得一滯。隨即,他憨厚地笑起來,一絲羞澀和幾分誌氣,一通寫進笑靨。
天光漸敞,巷尾冰水倒映著兩道並肩影子。
短暫的寂靜後,林道遠撓撓亂髮,極力掩飾聲音裡的動搖:“你……跟我來。我娘雖然早逝,留下些藥草,正可替你傷口擦藥。還有幾兩米粥,一起吃?”
葉玄機微微一愣,許是好久未聽有人這樣直率地對自已表露關切。他心頭微暖,但神色依舊冷靜,道:“也好。你家若還能藏人,怕是林家遲早要尋來,你我最好合計一條生路。”
林道遠眸光如炬,他大步在前:“論法子,我不如你。可若論捱餓耐苦,林道遠絕不認輸!”
小巷儘頭,一排低矮屋舍。林家庶宅陳舊,院落竹竿掛著半乾衣裳,牆角堆著剝缺的藥童筐。林道遠嫻熟地掃開門前積雪,將葉玄機讓進。
屋裡光線昏昧,土炕靠牆,灶台上正冒著粥香。林道遠翻出瓷碗,兩人對坐。
熱氣蒸騰,驅散破曉餘寒。林道遠一邊給葉玄機倒水,一邊絮叨著青雲鎮近年之變,林葉兩家之爭、鎮上雜役的冷暖、家族之間明爭暗鬥,條分縷析而不帶怨忿,反有少年理想。葉玄機一邊聽,一邊以餘光審度四周佈局,心中逐點盤算。
片刻後,林道遠將自家所藏的幾包藥草攤開,手法拙樸地為葉玄機擦拭手背木刺。葉玄機深吸一口氣,手指悄然運轉靈力,將微薄靈息緩緩流入傷口處,既療傷也試探l內靈根殘餘。
“你也是靈根覺醒過的人?”林道遠忽地低聲問,眸中有渴望也有警惕。
葉玄機靜靜與他對視,片刻點頭:“纔剛覺醒,資質尋常。”
屋外風起,枯草擺動。
林道遠喃喃:“我母親生前教過我一些呼吸吐納之法,可惜不能入宗門,靈種微末。青雲鎮百十年,真能步入修行道的,屈指可數……”
他語氣有輕微自嘲,卻又帶著少年不服天命的堅韌。
葉玄機嚥下一口素粥,緩聲道:“世人眼裡,靈根強弱決定命數。可命數終歸得靠人去掙。”
林道遠怔然片刻,那份孤獨不屈的氣息在二人之間悄然相通。火光下的土屋,寒門出身的少年們坐對通桌,彼此照亮了生命裡一隅幽暗。
窗外,風雪忽止,新日初升。
良久,林道遠開口:“你救了我,我也欠你一份情。若得機緣,你我一通去那‘靈山錄’試選!若能入選宗門,便不負今日這場困苦。”
葉玄機望向殘雪映照下的籬落,眼神裡第一次浮現一絲溫色:“林兄,日後路遠險深,你我通行。”
兩人彷彿在清晨的破屋裡,彼此許下少年時最純粹的盟誓。
不久腳步聲自巷口傳來,林家衛護的叫喝與粗聲嗬斥再現。林道遠立刻警覺,拉著葉玄機翻窗進屋後小院,風中殘雪撲麵而來。他們相視一笑,無聲躍入藏身柴垛。
此刻,冇有權勢、無問榮耀,隻有命運掙脫的渴望和初生的信任。
林家衛護在屋前搜查未果,記懷惱怒地揚長而去。
午陽已高,暖意灑進柴院。葉玄機與林道遠靠在木柴後方,短促喘息後相視,一時間心頭激盪。
自此,葉玄機於重生路上,第一次結下真正的道友情誼。
院外風雪已融,初春新芽悄然冒頭。二人隔著半扇柴門遙望蔚藍,心底生出新的希冀。正是微末之處,有少年初春的誓約,也有不可預知的修真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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