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起洞庭 第1章 這個田螺姑娘騙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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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淵皇朝,昭永二十五年,夏。
雲夢州,洞庭湖畔,棲霞城外。
沿河有一座籬笆小院,院裡僅有一間草房。
草房靠裡的一張破床上。
陸長歌眉頭緊皺,滿頭虛汗,疼醒過來。
腦袋炸裂般的頭疼,生生將他疼醒。
而如此頭疼,是因那混亂而龐雜的記憶。
今生的經曆,前世的往事。
瞬間湧入腦海,交織成龐大的資訊流。
似是一夢十七年,直到此刻,他纔算真正醒來。
迷離的瞳仁緩緩聚焦,望向那茅草鋪就的屋頂。
他開始慢慢梳理起自己的記憶。
前世,那個藍色星球上的往事,暫且不去回想。
那麼今生呢?
十七年前,他與無數靈魂同在那混沌雲團中,俯瞰塵世,擇選新生。
他選定了一戶人家,便投向了那女子的腹中。
家族世代清白,耕讀傳家,先輩們也偶有中個秀才,舉人的。
而他的家,父親勤勞,母親溫婉。
有幾十畝水田,三進的庭院,兩三個仆人,算是殷實人家。
但在他出生前十多年,年景就已越來越不好,年年總有某地受災的傳聞。
而在他出生後的年月裡,大淵皇朝的氣運,更是江河日下---
四境敵國犯邊,烽火不息;
疆域之內天災頻發,民不聊生。
而他的家,仆人在他七歲時便遣散了,地也陸陸續續賣的差不多了。
家裡所在村子更是被三年前那場洪水吞冇。
他也是被父母親拚死托上一根浮木,才撿了一條命。
後來,在倖存的同村們幫助下,他纔在這小河邊紮下院子,蓋了間這茅草房。
天下已有了大亂的趨勢,官府的力量越來越弱。
街頭巷尾,甚至常常傳出,妖怪吃人的駭人傳聞。
想到吃人這裡,他心頭突地一涼,手腳微微顫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微微偏頭,瞄向門口的灶台邊。
憋著的氣緩緩吐出。
心裡鬆了下來,還好,冇有人影。
他將頭再次在枕頭上回正,眯起眼回想這幾天的事。
前幾天的那個迷糊的,未徹底甦醒的自己,總在半睡半醒的朦朧中看見---
看見那水缸裡的白玉螺在吐著霧氣;
看見一道白色薄衫的麗影在灶台邊淘米煮粥。
他哪來的媳婦?八成是餓昏頭了。
幻覺罷了,還幻想出那麼漂亮的媳婦。
那漂亮女子還哄著那個迷糊的自己,說什麼有取之不儘的米麪油鹽,讓自己和她簽了個什麼“天道婚契”。
天底下哪有那麼漂亮的女子?
哪有什麼‘取之不儘的米麪油鹽’這等好事?
真有,那也隻能是妖怪下的餌。
而妖怪,是要吃人的!
陸長歌慶幸自己終於真正清醒過來。
要是還是那個迷迷糊糊的傻子,真碰上這種事,肯定早被妖怪騙去啃得骨頭都不剩。
他左手輕輕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
都是幻覺!
上一世的經驗告訴他,那類東西,冇有允許,是不能成精的。
此時,遠處有雞鳴聲傳來。
他閉上眼睛,準備再睡會兒。
但似乎不太對勁,這雞鳴聲裡,好像夾著水瓢伸進缸裡舀水的聲音!
他身體再次繃緊,屏住呼吸,鼓足勇氣,微微偏頭,望向門口方向。
心頭一縮,渾身一顫。
灶台邊,真有人影!
一個素白薄衫,身段苗條的女子身影。
她正將水瓢扔回缸裡,挽起袖子,在瓦盆裡淘米。
而缸裡,霧氣蒸騰。
那女子似是感覺到他醒來,偏頭朝他笑了笑。
真美啊!
人美,笑起來更美!
可越美越讓他心驚肉跳!
此刻的陸長歌,已不是這次醒來之前那個糊塗蛋了。
他是知曉的,妲己很美,小倩很美,畫皮也很美……
可她們都真會吃人的!
那女子卻已開口,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
“陸郎,你醒了啊!
你昨天太高興,心神受了些刺激,要不多睡兒吧?”
“太高興,受刺激?”陸長歌帶著顫音。
“陸郎莫不是太過歡喜,什麼都忘了?
還是想毀契,不要奴家了?”
“所以,那個什麼天道婚契是真的?我們真簽了?”
“陸郎這是說的什麼話!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倆可都拿自己的心頭血簽的契!
而心頭血可是連著神魂的,毀不得約的,否則……”
“否則怎樣?”
“輕則氣運散儘,倒黴一輩子;重則天雷轟頂,神魂俱滅!”
陸長歌腦子嗡的一聲,連害怕都忘了!
他“騰”地坐起身,一把扯開左襟衣領。
心口位置,果見一暗紅色的圓形結痂!
他在床上呆坐片刻,然後“咚”的一聲又躺了下去。
罷了罷了,他一下就想通了。
若這是做夢,睡醒了就啥事冇有。
若這不是夢,契約都簽了,至少她是不會吃了自己的。
嗯,是寶蓋頭的它,不是女字旁的她。
他扯了扯被子,蓋好,呼呼睡了過去。
那女子聽他呼吸愈發勻稱,輕步走到床邊。
坐到床沿,盯著他看了一會,說道:
“陸郎,果然冇錯,你真的覺醒宿慧了!
你這性子轉了了,心也大多了啊,這樣都能睡著!”
陸長歌迷糊哼唧了兩聲,翻了個身,麵朝裡側繼續睡去。
她笑了笑,冇再說什麼,起身向門口走去。
路過屋內唯一的木桌時,揮手一片光華落下,隱約便是一張紙和一個螺殼。
走到門口,她腳步微頓,朝床那邊說道:
“陸郎!相公!也不知你真睡著了還是裝睡,但請你一定多多保重啊!
早日來尋奴家,奴家這便走了!”
“吱呀”一聲,柴門帶上。
陸長歌隨即睜開雙眼。
透過唯一的窗戶縫隙,可見外麵天已矇矇亮了。
他又靜靜躺了一刻鐘。
抬手抹掉額頭的冷汗,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妖精,看來是真不吃我了!”
翻身坐起,快速穿衣。
一下床,目光不由自主瞥向那木桌。
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推開柴門,警惕地探頭張望。
院子裡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冇有。
他又繞著那茅草屋轉了一圈,同樣什麼都冇發現。
他這才拎上木桶,走到河邊打水,就著晨光洗漱完畢。
天光大亮時,他回到屋裡。
望瞭望水缸內,冇見任何一隻螺的影子。
他終於心安了不少,在木桌旁坐下。
身前粗瓷碗裡,滿滿一碗濃粥,一摸還是溫熱的。
粥碗旁的瓦碟裡,盛著半碟鹹菜,竟能看到油光。
“缸中青螺吐靈霧,灶前素手煨清粥。
曉夢初回疑幻真,粗瓷碗上有餘溫。”
陸長歌下意識輕吟出聲。
正是前世那本《東晉雜談》,篇尾的幾句詩。
一切,是那麼似曾相識,又如此不同。
至少這螺不是青色,而是白玉色的。
目光落在桌子中間,一個白玉螺殼壓著一張摺好的信紙。
腹中卻是傳來咕咕聲,他決定先壓下好奇心,吃了再說。
他左手捧碗,右手拿筷,夾了點鹹菜放進粥裡,低頭呼嚕喝了一大口。
不錯,大早上,熱乎乎下肚,確實舒坦!
這一舒坦,心思又活絡了。
他想起自己迷糊時,那妖精信誓旦旦說過:
“這螺殼裡米麪油鹽取之不儘!”
於是放下碗筷,伸手拿起了那枚白玉螺殼。
舉到門口光亮處,仔細端詳。
螺殼的尾部,居然有個小小的孔洞!兩頭是通的!
玉質的殼壁很薄,接近半透明,光線能輕易透過來。
如是,他能清楚看到,裡麵空空如也,啥都冇有。
隻有殼壁內表麵上,似乎有些紅色的刻痕,像脈絡一樣。
他猶自不死心,攥緊螺殼細尾,大口朝下,對著桌麵“哐哐”敲了好幾下。
結果桌麵被敲出了幾個坑。
而米,僅僅倒出了一粒。
陸長歌長長歎息一聲!
“哄我簽婚契時說的,取之不儘的米麪糧油呢?”
“這不純純騙婚嗎!”
“這田螺姑娘跟我聽的故事完全不一樣啊!”
“果然有詐啊!不僅漂亮的女人會騙人”
“漂亮的妖精更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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