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斬天 第10章 人情冷暖
聽竹苑,這個名字帶著幾分雅緻,卻成了林家地圖上最諷刺的注腳。院牆外的荒山在秋風中嗚咽,如同為這處被遺忘的角落奏響哀歌。搬入此地的頭幾日,林塵幾乎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除了風聲、蟲鳴和小蝶偶爾壓抑的啜泣,再無人聲。
往昔的核心院落,即便在父母罹難後,也偶有念舊的族中老人或受過恩惠的管事,悄悄前來探望,留下一兩句安慰或些許用品。但自踏入這聽竹苑起,最後一絲人情溫流也徹底斷絕。
真正的門庭冷落車馬稀。
曾經那些每日清晨必來請安、事無巨細彙報家族事務的各房管事,如今彷彿集體失憶,再不曾在這條通往荒僻之地的路上出現。即便在林塵偶爾不得不出門,穿過家族區域時,那些遠遠見到他的管事,也會立刻臉色微變,或慌忙轉身改道,或低頭假裝未見,腳步匆匆,彷彿慢了一步便會沾染上什麼不祥。他們的眼神躲閃,曾經的恭敬與熱切,被一種混合著憐憫、畏懼與疏離的複雜情緒取代。
這堵無形的牆,比聽竹苑那坍塌的院牆更高,更冷。
——
搬來後的第三天下午,院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正在屋內試圖擦拭那張歪腿桌子的小蝶眼睛一亮,帶著一絲期盼看向林塵:「少爺,有人來了?」
林塵坐在唯一一把還算完整的椅子上,聞言並未抬頭,隻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麵粗糙的木紋。
來人是林萱兒。
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衣裙,依舊明豔,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憂悒。她手中提著一個不小的包袱,站在院門口,看著滿院的荒蕪和破敗的屋舍,腳步遲疑了,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
「塵哥哥……」她最終還是走了進來,聲音不像往日那般清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小蝶連忙迎了上去:「萱兒小姐!」
林萱兒將包袱遞給小蝶,低聲道:「裡麵是一些日常用的被褥、燭火,還有……一些傷藥和吃食。」她說著,目光轉向從屋內走出的林塵,看到他站在如此不堪的環境裡,臉色蒼白,身形消瘦,她的眼圈瞬間紅了。
「塵哥哥,你……你還好嗎?」她走上前,想如往常一樣去拉林塵的衣袖,手伸到一半,卻又有些猶豫地停住了。
林塵看著她,目光平靜,卻讓林萱兒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我沒事。」林塵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平淡。
「這裡……他們怎麼能讓你住這種地方!」林萱兒語氣帶著憤懣,但這份憤懣卻顯得有些無力,「我跟我爹說了,可是……爹他……」她欲言又止,眼神閃爍,不敢與林塵對視,「爹說現在家族是大長老做主,他也不好過多乾涉,讓我……讓我少往這邊跑,安心修煉……」
現實的巨大壓力,如同無形的枷鎖,開始清晰地作用在這份青梅竹馬的情誼上。二長老的態度,無疑代表了家族中立派甚至部分原本傾向於家主一脈勢力的退縮。明哲保身,是亂局中最常見的選擇。
林萱兒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語蒼白,她匆匆將話題轉向包袱裡的物品,介紹了幾句,然後又安慰道:「塵哥哥,你一定要振作,等風頭過去,說不定……」她自己似乎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理由,最終隻能道:「我……我得回去了,爹管得嚴,被發現我過來又要挨訓斥……」
她來得突然,去得也匆忙,彷彿隻是來完成一項任務,或者安撫自己的內心。臨走時,她回頭看了林塵一眼,那目光中有愧疚,有關切,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疏離。
此後數日,林萱兒果真未曾再來。偶爾在家族道路上遠遠相遇,她也會立刻低下頭,或轉向另一邊,假裝沒有看見,腳步加快離去。那曾經親密無間的距離,已被一道名為「現實」的鴻溝取代。
——
除了人情冷暖,還有更直接的苛待。
家族按照最低標準,分配了一名粗使仆役到聽竹苑。那是個滿臉油滑的中年漢子,名叫林三。第一次來點卯時,便是日上三竿才懶洋洋地晃悠過來,對著林塵也隻是隨意拱了拱手,毫無敬意。
「少爺,這院子破是破了點,收拾起來可費功夫了。」林三揣著手,眼睛四處瞟著,「您看這草,這屋頂……」
小蝶吩咐他去挑水劈柴,修補漏風的窗戶。林三嘴上應著「好好好」,轉身卻不知躲到哪裡偷懶,半天不見人影。催促得急了,他便陽奉陰違,劈的柴粗細不均,難以使用,挑的水隻夠半缸,修補窗戶更是敷衍了事,一陣風過,糊上去的廢紙便嘩嘩作響。
到最後,大部分重活累活,還是落在了小蝶瘦弱的肩膀上。林塵沉默地看著小蝶吃力地提著遠超過她負荷的水桶,手臂顫抖,小臉憋得通紅;看著她一個弱質女流,咬著牙揮舞著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柴刀,手上磨出了水泡。
物資供應也愈發苛刻。每月固定的米糧、炭火,不僅質量最差,數量也時常被剋扣,送來的時間更是延遲數日乃是常態。去領取時,負責的雜役更是臉色難看,言語間多有不耐。
——
最讓林塵切身感受到屈辱的,是發生在家族膳堂的一件事。
那日,他感覺腹中饑餓,便想著去膳堂用些飯食。以往,作為少主,他自有小灶,或者隨時可去膳堂雅間,從未為吃食操心過。
當他走到膳堂門口,正準備如同往常一樣進去時,卻被門口一名管事攔了下來。
「站住。」那管事斜睨著林塵,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高傲,「林塵少爺,是吧?」
林塵停下腳步,看向他。
「按照代家主新規,非常時期,資源緊張。膳堂如今隻對每日進行刻苦修煉、為家族做貢獻的弟子免費開放。」管事慢悠悠地說道,手指指了指旁邊一塊新立的木牌,上麵果然寫著類似的規定,「像您這樣……嗯,若是要用飯,需得繳納相應的費用了。」
林塵眉頭微皺,他身無分文。父母留下的私產,早已被以「代為保管」的名義收走,每月的資源份額也被剋扣得所剩無幾。
就在這時,幾名顯然是旁係子弟、修為也隻在武徒四五重的少年,有說有笑地從他身邊走過,徑直進入了膳堂,那管事卻如同沒看見一般。
「他們為何可以進去?」林塵沉聲問道。
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們每日完成修煉任務,自然可以。林塵少爺,您呢?您的修煉任務完成了嗎?或者說,您還有修為可修煉嗎?」話語中的譏諷,毫不掩飾。
周圍一些正在用飯或路過的族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投來目光。竊竊私語和低低的嗤笑聲傳來,如同針一樣紮在林塵的背上。
「聽說他修為跌到武徒五重了……」
「廢物一個,還好意思來吃飯?」
「還以為自己是以前那個天才少主呢……」
林塵站在原地,感覺那些目光如同實質,將他釘在恥辱柱上。他看著那管事倨傲的臉,聽著周圍的嘲諷,一股火辣辣的屈辱感從心底直衝頭頂。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在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目光和笑聲中,一步步離開了膳堂。背影僵硬,卻挺得筆直。
——
回到那片荒蕪的聽竹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更顯孤寂。
院子裡,小蝶正提著一桶渾濁的井水,踉蹌著從水井邊走向廚房。那水桶對她來說太過沉重,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水花不斷濺出,打濕了她破舊的裙擺和鞋子。
林塵站在院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小蝶額角的汗珠,看著她因用力而緊繃的側臉,看著她那雙本該執筆撫琴、如今卻布滿細小傷口和水泡的手。
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火山,終於在他死寂的心底,猛地竄起,瘋狂滋長!
不再是單純的悲傷,不再是麻木的絕望。
是憤怒!是對這不公世道的憤怒!是對那些落井下石、趨炎附勢之人的憤怒!更是對自身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身邊人受苦的憤怒!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認識到:失去了父母這座擎天巨柱的庇護,他林塵,在這個冰冷的家族裡,什麼都不是!甚至連最基本的尊嚴和溫飽,都成了奢望!
這股冰冷的怒意,在他眼中凝結,化作兩點幽深的寒芒。他抬頭,望向林家核心區域那鱗次櫛比的恢弘建築,望向那片曾經屬於他的天空。
命運的踐踏,尚未結束。但一顆名為複仇和自強的種子,已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之下,悄然埋下,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