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斬天 第17章 靈氣散儘
寒意,並非來自窗外漸起的秋風,而是源自丹田深處,那股無法遏製的、生命力量不斷流失所帶來的冰冷。林塵盤膝坐在他那間僅能遮風避雨、陳設簡陋的木板床上,第三次嘗試運轉家族最基礎的《引氣訣》。汗水,不,是冰冷的虛汗,不斷從他額角滲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陳舊卻乾淨的膝頭布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他緊閉雙眼,全部心神沉入體內那片曾經滋養他、給予他無限希望與力量的「海洋」——丹田。然而此刻,這片「海洋」正在經曆一場可怕的退潮。曾經雖不算浩瀚,卻也充盈飽滿的靈氣,如今像是被無形的巨獸吞噬,又像是沙漏中無法握住的流沙,正以一種清晰可感的速度消散、枯竭。他能「看」到,那原本如同薄霧般環繞在丹田核心的乳白色氣流,變得稀薄、黯淡,邊緣處不斷潰散,化為更細微的、無法凝聚的能量逸散向四肢百骸,最終透過毛孔,消弭於天地之間。他拚命地引導,試圖用意誌力束縛這些叛逃的能量,但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用手去掬捧流水,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武徒五重……竟然……真的跌落到五重了……」一個顫抖的、近乎絕望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他曾是林家年輕一代的翹楚,不到十六歲便突破至武者境界,光芒萬丈,被視為家族未來的希望。可如今,短短數月,他從武者之境一路跌落,勢不可擋地摔回武徒,而現在,連武徒的境界都快要保不住。
他不甘地睜開眼,跳下床,來到房間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上。他深吸一口氣,沉腰立馬,試圖施展林家子弟人人皆會的入門拳法——《基礎拳法》的第一式「撼山」。這一式他曾演練過千萬遍,肌肉記憶早已深刻入骨。起手式依舊標準,但當他調動丹田內那所剩無幾的靈氣,試圖貫通的經脈,揮出那凝聚力量的一拳時,一股強烈的滯澀感和撕裂般的痛楚從手臂經脈傳來。
「嗬!」他低吼一聲,勉力將拳推出。
拳風微弱,幾乎感受不到氣流的擾動。非但沒有撼動山嶽的磅礴,甚至連桌上那盞如豆的油燈火苗,都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便恢複了原狀。彷彿他傾儘全力的一擊,隻配給這微弱的燈火扇扇風。
一股更深的冰冷,從腳底瞬間竄升至頭頂。連最基礎的武技都施展得如此艱澀,形同廢人!這比修為的倒退本身,更讓他感到恐慌和窒息。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拳頭,那上麵曾經蘊含著開碑裂石的力量,如今卻連一陣風都難以掀起。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不,那更像是用腳踢在門板上的聲音,粗暴而無禮。
林塵收斂心神,臉上恢複了幾分平日的沉靜,走過去開啟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家族雜役房的執事,一個以前見了他總是滿臉堆笑、躬身稱「塵少爺」的中年人。此刻,這位林執事卻挺著肚子,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倨傲與一絲厭煩。他身後跟著兩個低階雜役,眼神躲閃,不敢與林塵對視。
「林塵,這是你這個月的修煉資源。」林執事將一個粗布縫製的、看起來癟癟的袋子隨手拋了過來,動作輕蔑,彷彿在打發乞丐。
林塵伸手接住,入手的分量讓他心微微一沉。他開啟袋口,裡麵孤零零地躺著三塊下品靈石,色澤黯淡,靈氣稀薄得可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粗瓷藥瓶。
他拔開瓶塞,一股略帶黴味的苦澀藥氣撲麵而來。他將瓶中藥丸倒在掌心,是三顆龍眼大小、表麵粗糙、色澤斑駁不勻的「淬體丹」。這哪裡是丹藥,分明是煉丹失敗後留下的藥渣凝合物,其中蘊含的雜質恐怕比有效成分還多,服下後非但無益,反而可能淤塞經脈。
林塵的拳頭無聲地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按照族規,即便是最普通的子弟,每月也應享有十塊下品靈石和五顆品質合格的淬體丹。而他,曾經的天才,如今竟被剋扣至此!
「林執事,」他抬起頭,聲音壓抑著怒火,「這分量和品質,似乎與族規不符吧?」
林執事嗤笑一聲,三角眼裡滿是譏諷:「族規?林塵,你還當自己是那個天之驕子呢?家族資源有限,自然要優先供給有潛力、有未來的子弟。你嘛……嗬嗬,能給你這些,已經是長老們念在舊情,開恩了!彆不識好歹!」
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林塵的心口。他看著林執事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以及周圍幾個路過族人投來的、或憐憫、或幸災樂禍、或純粹漠然的目光,一股腥甜湧上了喉嚨。
往日那些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的「好友」,如今見到他,要麼遠遠避開,形同陌路,要麼就像眼前這位執事一樣,恨不得踩上幾腳,以彰顯他們如今的「正確」。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在這短短幾個月裡,他品嘗得淋漓儘致。
他知道,這背後必然有林峰,乃至他那一脈長老的授意。他們在用這種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告訴他,他林塵已經完了,不配再享有任何尊重和資源。
「怎麼?不服氣?」林執事見他沉默,語氣更加囂張,「有本事你去執法堂告啊?看看哪位長老會為你這個『天才』主持公道?哼,廢物就要有廢物的自覺!」
說完,他啐了一口,帶著兩個雜役揚長而去,留下林塵一個人僵立在門口,手中緊緊攥著那袋象征著他如今地位和處境的「資源」。
許久,林塵才緩緩關上門,將所有的嘲諷、輕蔑和冷漠隔絕在外。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手中的粗布袋和那幾顆劣質丹藥,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刺痛,更燙得他心魂欲碎。
他沒有流淚,隻是覺得無比疲憊,一種從骨髓深處透出來的疲憊。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窗外,天空陰沉得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灰濛濛的雲層低低地壓著,彷彿隨時都會坍塌下來。秋風捲起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無助地飄向未知的角落。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看著,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塑。
曾經,他意氣風發,堅信人定勝天,隻要努力,沒有跨不過去的坎。他夢想著攀登武道巔峰,探尋父母當年未能觸及的奧秘,重振他們這一支的聲威。
可現在呢?
靈氣不受控製地散逸,修為無可挽回地倒退,武技施展如同兒戲。族人冷眼,資源被斷,未來……一片漆黑。
「窮途末路……」
這四個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砸在他的心頭。不再是書本上輕飄飄的辭彙,而是他此刻真實處境的寫照。前方,似乎已經沒有路了,所有的希望都被堵死,所有的光芒都已熄滅。
他內心的驕傲,那個曾經昂著頭、睥睨同輩的少年天才的驕傲,正在被現實這柄鈍刀子,一寸寸,一點點,緩慢而殘忍地淩遲、磨滅。他感覺自己正在墜入一個無底的黑暗深淵,不斷下沉,四周是刺骨的冰冷與死寂,連掙紮的力氣都在漸漸消失。
房間裡,隻有他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和窗外嗚咽的風聲,交織成一曲絕望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