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斬天 第18章 鋒芒之辱
清晨,薄霧尚未散儘,帶著寒意的水汽浸潤著林家宅院的青磚黛瓦。當大多數族人還沉浸在夢鄉或剛剛開始一日修煉之時,一紙帶著明顯惡意的指令,便已送到了林塵所住的那間偏僻破舊的小屋。
來傳話的是林峰身邊的一個跟班,名叫林浩,平日裡便狐假虎威,此刻更是下巴微抬,用鼻孔看著剛剛開啟門的林塵,語氣倨傲:「林塵,峰哥有令,念你如今修為儘失,於家族無益,特派你一份『清閒』差事。今日祠堂灑掃,供奉的靈位需逐一擦拭乾淨,以示對先祖的敬畏。你可要仔細著點,若是出了半點差錯,哼!」
話音未落,那捲指令便被隨手扔在了地上,濺起些許塵土。林浩說完,也不等林塵回應,轉身便走,彷彿多待一刻都會汙了他的鞋襪。
林塵站在原地,麵色平靜。他彎腰,默默撿起那捲獸皮指令,指尖觸及粗糙的皮麵,心中卻無太多波瀾。這種程度的折辱,相較於父母隕落初期所經曆的那些,已是小巫見大巫。他心知肚明,這絕非什麼「清閒」差事,而是林峰新一輪刁難的開始。擦拭祠堂靈位,看似簡單,實則極為敏感且莊重,極易被扣上各種罪名。
他抬頭望瞭望灰濛濛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腦海中,那縷沉寂的刀魂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之意,並非針對林塵,而是針對這家族內蠅營狗苟的伎倆。林塵握了握拳,骨節微微發白,隨即又緩緩鬆開。他轉身回屋,拿起一塊乾淨的舊布,朝著家族祠堂的方向走去。
林家祠堂,位於家族宅院的中軸線上,是整片建築中最莊嚴肅穆之所。飛簷鬥拱,古木森然,還未走近,便能感受到一股沉澱了數百年的沉重氣息。這裡供奉著林家曆代先輩的靈位,是家族榮耀與傳承的象征,尋常時日,唯有祭祖或重大事件時才會開啟。
今日,祠堂那兩扇沉重的黑漆木門卻敞開著,露出裡麵略顯幽深的光線。幾個負責日常清掃的雜役弟子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門窗廊柱,見到林塵走來,紛紛投來複雜難明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
林塵目不斜視,徑直走入祠堂。一股混合著檀香、陳舊木料和淡淡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祠堂內部空間廣闊,光線透過高處的窗欞,形成一道道靜謐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懸浮的微塵。正前方,層層階梯狀的巨大神龕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數以百計的暗紅色靈位,上麵鐫刻著先人的名諱。最上方,是林家創始祖宗的牌位,威嚴深重。
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林塵。在這裡,任何一絲不敬的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他收斂心神,走到角落的水桶邊,將手中的舊布浸濕、擰乾,確保不滴水珠,這才緩步走向神龕。
擦拭靈位,需心懷敬畏,手法輕柔。林塵做得極慢,也極仔細。他先是對著靈位微微躬身,然後才伸出手,用濕潤的布角,輕輕拂去靈位上的浮塵。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份曾經為林家流淌過的血脈,無論他此刻處境如何,對先祖的基本敬意不容有失。他的動作標準得甚至有些刻板,不給任何人留下挑刺的把柄。
時間一點點過去,祠堂內安靜得隻能聽到布帛摩擦木牌的細微聲響,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鳥鳴。林塵的心緒,在這份重複而專注的勞動中,反而漸漸沉靜下來。他甚至能感覺到,體內那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靈力,在這種心境下,似乎也運轉得順暢了一絲。
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
就在林塵擦拭到中間一排靈位,即將完成大半工作之時,一陣略顯雜亂的腳步聲從祠堂外傳來。以林峰為首,身後跟著林浩等三四名旁係子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林峰今日穿著一身錦緞長袍,腰纏玉帶,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威嚴與不滿。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祠堂,最後精準地定格在正踮腳擦拭高處一個靈位的林塵身上。
「林塵!」林峰厲喝一聲,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內回蕩,顯得格外刺耳。「你在做什麼?!」
林塵動作一頓,緩緩放下手,轉過身,麵色平靜地看向林峰:「回稟管事,依令擦拭靈位。」
「擦拭靈位?」林峰冷笑一聲,大步走上前,目光挑剔地在林塵剛剛擦拭過的幾個靈位上掃過,又猛地指向神龕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你看看!那是怎麼回事?!」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那個角落的地麵上,似乎有一小片極淡的水漬,若非刻意尋找,幾乎難以察覺。那可能是林塵清洗抹布時不小心濺出的水滴,也可能是清晨濕氣凝結所致,根本無從考證。
林塵眉頭微蹙,剛想解釋。林峰卻根本不給他機會,聲音陡然拔高,義正詞嚴:「先祖靈位之前,竟敢如此敷衍了事!心不誠,手不淨,這地上的水漬,便是你對先祖大不敬的鐵證!林塵,我本以為派你此等重任,你能感念家族恩德,誠心贖罪,沒想到你竟如此懈怠,褻瀆先靈!」
這一頂「褻瀆先靈」的大帽子扣下來,分量極重。祠堂內的雜役弟子們紛紛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林塵心中怒火升騰,但他知道,此刻任何爭辯在對方有心的曲解下都是蒼白的。他強壓著怒意,沉聲道:「林峰管事,水漬之事,或許是無心之失,我即刻擦淨便是。至於『褻瀆先靈』,此等罪名,林塵不敢承受。」
「無心之失?」林峰嗤笑,上前一步,幾乎貼著林塵的臉,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陰冷道,「你個廢物,也配談敢不敢?我說你褻瀆,你便是褻瀆!」隨即,他猛地後退,聲音再次響徹祠堂,「還敢狡辯!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敬畏二字如何寫了!」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雜役弟子,最終定格在祠堂大門外那一片以巨大青石板鋪就的廣場上。那裡,是家族舉行大型儀式時族人聚集之地,也是平日族人往來必經之路。
「林塵褻瀆先祖,心術不正,依家規,當嚴懲以儆效尤!」林峰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罰你,跪於祠堂門外青石之上,向列祖列宗懺悔己過!何時知錯,何時再起!林浩,你們給我看住了!」
「是!峰哥!」林浩等人立刻應聲,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上前便要拉扯林塵。
「我自己來。」林塵猛地甩開伸來的手,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雙漆黑眼眸深處,卻彷彿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燒。他深深地看了林峰一眼,那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隱忍,反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平靜得讓林峰心中莫名一悸。
但林峰隨即壓下那絲不適,冷笑道:「哼,算你還有點骨氣。那就自己滾過去跪好!」
林塵不再言語,他挺直脊背,在眾多聞訊趕來或原本就在附近、此刻越聚越多的林家族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出祠堂大門。
初夏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照射在光滑卻冰冷的青石板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這片廣場,他小時候曾在此奔跑玩耍,父母曾在此接受族人的敬仰。而如今,他卻要在此,承受莫須有的屈辱。
他走到廣場中央,那塊最為顯眼的青石板前。石板被曬得微溫,但那份溫度,卻透不過衣衫,直接傳遞來的,是堅硬的冰冷。
林塵緩緩地,屈下了膝蓋。
「咚!」
一聲沉悶的響聲,不是肉體撞擊地麵的聲音,而是他心中某種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雙膝觸及青石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刺痛感立刻傳來,緊接著是堅硬的石麵硌著骨頭的鈍痛。
但這肉體上的痛苦,與此刻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屈辱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他能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曾經對他阿諛奉承如今滿是鄙夷的,有與他同齡曾經一起修煉如今冷漠旁觀的,有年長者搖頭歎息似在惋惜的,也有少數目光帶著不忍,卻敢怒不敢言……這些目光,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背上、臉上、心上!
烈日漸漸升高,炙烤著大地。青石板被曬得滾燙,膝蓋從最初的冰冷刺痛,變成了灼熱的煎熬。汗水從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身下的青石上,瞬間便被蒸發,隻留下一個小小的深色印記。
林峰帶著人,就站在祠堂門口的陰影裡,如同監工一般,冷笑著看著這一幕,不時與身邊人低語幾句,發出譏諷的笑聲。
時間彷彿變得無比漫長。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鍋中煎熬。林塵低著頭,看著地麵上自己被陽光扭曲的影子,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往昔的畫麵。父親挺拔如鬆的背影,母親溫柔的笑容,家族宴會上他被眾人簇擁的榮耀,修為測試時綻放的光芒……與此刻的狼狽、冰冷、孤絕,形成了無比殘酷的對比。
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臟。恨林峰的落井下石,恨族人的趨炎附勢,恨這世道的不公!
但在這極致的恨意與屈辱之下,一絲異樣的清明,卻如同黑暗中的寒星,悄然升起。刀魂在他識海中微微震蕩,傳遞來的不再是嘲諷,而是一種冰冷的、如同刀鋒般銳利的意念——記住這種感覺,記住這恥辱,它將是你未來刀鋒最堅韌的磨刀石!
「終有一日……」
林塵在心中無聲地嘶吼,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血淚。
「今日之辱,我林塵,必將百倍奉還!」
「所有踐踏過我的人,所有背叛過林家榮耀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的脊梁,在巨大的壓力下,反而挺得筆直。那低垂的眼瞼下,一雙眸子深處,原本可能尚存的一絲天真和軟弱,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堅毅,和一種潛藏極深的、欲要斬裂一切的鋒芒!
陽光將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長很長,那跪著的姿態,不像屈服,反倒像一頭蟄伏的凶獸,在積蓄著撕裂一切的力量。祠堂的陰影與廣場的陽光形成鮮明的界限,而他,正跪在這界限之上,一半身子在「光」下承受煎熬,一半靈魂,已浸入複仇的「暗」影之中。
這場當眾折辱,並未能摧垮他的意誌,反而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斷了他與這個冷漠家族之間最後的一絲溫情紐帶。一把名為仇恨與力量的斷刀,正在這屈辱的烈火與冰霜中,被悄然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