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斬天 第23章 血染的微光
黑風山脈，如同一條匍?在地的黑色巨獸，橫亙在天際線上。尚未真正進入其範圍，一股混雜著腐葉、濕土和隱約血腥氣的蠻荒氣息便撲麵而來，令人心悸。濃密的樹冠遮天蔽日，使得山脈外圍也顯得幽深陰暗，彷彿光線都被吞噬了進去。
林塵站在山脈邊緣，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林海，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中的那枚任務令牌，冰冷而沉重，如同他的心情。他知道裡麵是龍潭虎穴，知道王執事那閃爍的眼神意味著不懷好意，但他沒有退路。家族已無他立錐之地，回去，隻能是慢慢等死。進入山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儘管這生機，渺茫得如同幻覺。
他緊了緊身上簡陋的行囊，裡麵隻有一小袋乾硬的粗糧餅和一個破舊的水囊，連一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隻有一柄砍柴用的、鏽跡斑斑的短刀。他深吸一口帶著黴味的空氣，邁步踏入了陰影之中。
一進入山林，光線立刻暗淡下來。腳下是厚厚的、柔軟的腐殖層，踩上去悄無聲息，卻也隱藏著無數危險。林塵將呼吸放到最輕，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依靠著過去隨父母曆練時殘留的、幾乎成為本能的記憶，辨認著方向，躲避著可能存在的陷阱和妖獸巢穴。
他的神經時刻緊繃著，如同拉滿的弓弦。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嚎叫，甚至是一隻鬆鼠竄過枝頭的響動，都能讓他心跳驟停一瞬。修為儘廢之後，他的五感遲鈍了太多，對危險的預知也大不如前。
儘管如此，危機還是接踵而至。一條偽裝成枯枝的「鐵線蛇」驟然發難，毒牙險些咬中他的腳踝，他狼狽地翻滾躲開，用短刀胡亂劈砍，才將其驚走。一群饑餓的「鬣狗」聞到了他身上帶著的淡淡血腥氣（之前罰跪的傷口尚未完全癒合），圍著他嘶吼試探，他隻能點燃火把，藉助野獸對火焰天生的恐懼，才勉強驅散。每一次遭遇，都讓他身上添上新的傷口，體力急劇消耗，那點可憐的乾糧，根本無法補充損耗。
他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用傷痕和意誌，艱難地向著任務標注的區域前行。支撐他的，不再是所謂的信念或希望，而是一種更原始的東西——不甘心就此倒下的狠勁，以及對那株能換取續命丹藥的「血線草」的執著。
根據任務卷軸上粗糙的地圖，他終於在第三天午後，找到了一處位於山穀深處的陡峭懸崖。懸崖壁上，依稀可見幾點猩紅在風中搖曳——正是血線草。
希望，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絲微光，讓他死寂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他仔細觀察四周，懸崖下亂石嶙峋，藤蔓纏繞，看起來並無強大妖獸活動的明顯痕跡。或許，王執事的資訊有誤？或許，他真能僥幸完成任務？
他沿著陡峭的崖壁，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岩石濕滑，荊棘劃破了他的手掌和衣衫，但他顧不得這些，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幾株血線草上。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聞到血線草散發出的獨特腥甜氣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株最鮮豔的血線草時——
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腥風，毫無征兆地從他頭頂的懸崖上方撲下！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裹挾著死亡的氣息，直撲他的後心！
林塵渾身的寒毛瞬間倒豎！那是超越了之前所有危險級彆的、真正的死亡預感！他甚至來不及回頭，完全是憑借著一股在絕境中爆發出的、近乎野獸般的本能，猛地向側下方一撲！
「嗤啦——！」
儘管他反應已是極快，後背依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衣衫被撕裂，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瞬間浮現，鮮血淋漓。
他重重摔在下方一塊稍顯平坦的岩石上，顧不上劇痛，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在他剛才所在位置的上方，一頭體型流暢、肌肉線條充滿了爆發力的豹形妖獸，正悄無聲息地落在那裡。它通體漆黑，唯有四隻爪子的肉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影色，彷彿能融入任何陰影之中——正是一階巔峰妖獸，影爪豹！
它的瞳孔是冰冷的豎瞳，閃爍著殘忍而狡黠的光芒，緊緊盯著林塵，如同在看一盤已經到嘴邊的獵物。口中滴落的涎水，帶著一股腐蝕性的腥臭。
林塵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一階巔峰！相當於人類凝氣五、六層的修士！而且影爪豹以速度和隱匿暗殺著稱，彆說他現在修為儘廢，就是全盛時期，也未必是它的對手！
王執事……這根本不是任務裡說的「異常妖獸蹤跡」，這分明是佈下的死局！
影爪豹顯然沒有給獵物太多思考的時間，它低吼一聲，身影再次模糊，化作一道黑線，利爪直取林塵的咽喉！速度之快，遠超林塵的視覺捕捉能力！
避無可避！
死亡的氣息如此真切！
「啊——！」
林塵口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那破碎的道心，那壓抑了太久的絕望、憤怒、不甘，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化作一股毀滅性的力量！他不再去想如何閃避，而是迎著那死亡的黑影，將全身的力量，連同那柄鏽跡斑斑的短刀，一起捅了出去！目標，直指影爪豹相對柔軟的腹部！
這是同歸於儘的打法！以命換傷！
「噗嗤！」
短刀刺入了某種堅韌的物體，是影爪豹的腹部！但同時，影爪豹的利爪也狠狠拍擊在林塵的胸口！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林塵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傳來，胸骨不知碎了幾根，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崖壁上，又滾落下來，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內臟的碎片。
而那影爪豹，顯然也沒料到獵物臨死前的反撲如此凶悍，腹部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腸子都差點流出來，發出痛苦而憤怒的咆哮，一時竟也無法立刻追擊。
林塵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視野已經開始模糊，劇痛席捲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如同拉風箱一般艱難。他看到影爪豹在不遠處掙紮，似乎也受了重創。
不能死……至少……不能白死……
一個念頭支撐著他。他艱難地挪動著幾乎散架的身體，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爬到那株血線草旁邊，顫抖著將其摘下，死死攥在手心。
然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拖著這具殘軀，憑借著怎樣一股頑強的意誌，躲開了可能聞血而來的其他妖獸，一點點爬出黑風山脈，回到林家的。整個過程，如同在地獄邊緣走了一遭，意識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模糊狀態。
當他渾身是血、如同一個破布娃娃般摔倒在任務堂門口時，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王執事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蔽的驚訝，似乎沒料到他居然還能活著回來。
林塵顫抖著，將那顆被鮮血浸透的血線草，和那枚同樣沾血的任務令牌，放在櫃台上。
王執事檢查了一下血線草，嫌棄地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扔過來一個小布袋：「喏，你的報酬。十點貢獻，換成三包止血散。算是便宜你了。」
三包止血散。是最低劣的那種，藥效微乎其微，對於他胸骨碎裂、內腑受損的重傷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林塵沒有爭辯，甚至沒有去看王執事那虛偽的嘴臉。他默默地、艱難地彎腰，撿起那個輕飄飄的布袋，然後，一步一踉蹌，在無數道或憐憫、或嘲諷、或漠然的目光中，拖著血染的腳印，朝著自己那間破舊的小屋挪去。
回到冰冷的、散發著黴味的屋子，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他甚至沒有力氣去處理身上猙獰的傷口，隻是仰麵躺著，望著屋頂那個巨大的破洞。清冷的月光，透過破洞，灑在他血跡斑斑、無比狼狽的臉上。
他艱難地抬起手，攤開掌心。那三包劣質的止血散，在月光下，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刺眼。
用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換來的，就是這東西。
最後一絲對家族的幻想，對外部援助的期待，在這一刻，徹底、完全、無聲無息地破滅了。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絕望的哭泣，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自嘲。
原來，他們真的，連一絲活路，都不願給他。
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的虛無。
血染的微光，終究……還是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