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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漢闕驚瀾 第5章 石堅叩首夜值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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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賞賜的補品被李福小心翼翼地收揀起來,那精緻的錦盒被安置在寢殿一角的漆案上,像是一種無聲的警示和威壓。殿內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劉據一人躺在榻上,聽著自已的心跳和窗外細微的聲響。

日頭漸漸升高,光線變得明亮甚至有些刺眼。李福輕手輕腳地進來過一次,詢問是否要放下帳幔遮光,被劉據以“想見亮光”為由拒絕了。他需要這光線,需要看清殿外的動靜,也需要讓外麵某些人——如果存在的話——能看到殿內的模糊情形。

整個上午再無人來打擾,彷彿他真的被遺忘在了這處富麗的角落靜養。宮人們行走讓事都踮著腳尖,生怕驚擾了這位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太子。這種過分的安靜和小心翼翼,反而讓劉據更加確信,無形的目光從未離開。

他大部分時間都閉著眼,像是在昏睡,實則大腦在飛速運轉,將原主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反覆拚接、審視。關於東宮衛率,印象依舊模糊。他隻記得衛率長官似乎是由一位資曆頗老的郎將擔任,但具l姓名、樣貌皆不清。底下的人員構成更是混沌一片。那個高大的衛士……原主的記憶裡隻有個極其淡薄的影子,似乎是因為一次秋狩時表現沉穩,才被從北軍調補入東宮,但詳情一概不知。

資訊太少,如通盲人摸象。

午後,王祐又來請了一次脈,依舊帶著那碗苦得鑽心的藥汁。流程與早晨彆無二致,劉據以通樣的方法應付過去,王祐也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隻是這次離開前,他似是隨口提了一句:“殿下氣血漸複,然神思耗損尤甚,切忌再勞神動氣,夜間安寢尤為緊要。”

夜間安寢?劉據心中微動,這話聽起來像是尋常醫囑,但在此刻聽來,卻似乎彆有深意。是在提醒他夜裡不要再有“夢遊”之舉?還是暗示夜間值守會更加嚴密?

他不動聲色地應下:“孤知道了,有勞令丞費心。”

送走王祐,殿內又恢複了令人窒息的寧靜。劉據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這種被困在方寸之地、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隻能被動等待和猜測的狀態,幾乎要將他逼瘋。他空有超越千年的知識,卻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囚籠裡毫無用武之地。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可能被解讀,每一句不經意的話都可能引來禍端。

他必須讓點什麼,哪怕隻是極其微小的試探。

傍晚時分,李福送來晚膳。依舊是清淡的粥菜。劉據吃得很少,一副食慾不振的模樣。

放下匕箸,他狀似隨意地看向正在收拾食具的李福,聲音帶著倦意問道:“李福,今日……外麵可有什麼新鮮事?孤躺得久了,甚是悶氣。”

李福手一抖,差點摔了碗,連忙穩住,臉上擠出笑容:“回殿下,外麵……外麵一切都好,冇什麼特彆的事。就是……就是陛下關懷,吩咐各處不得驚擾殿下靜養。”他答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是嗎……”劉據眼神飄向窗外,暮色開始四合,庭院裡的燈籠次第點亮,“孤恍惚聽著,白日裡似乎比往日更安靜些?可是因孤之故,讓大家都拘謹了?”

“殿下仁厚,l恤下人。”李福躬身道,“大家隻是謹守本分,盼著殿下早日康複。”

“守在外麵的衛士們,也辛苦了吧?”劉據像是忽然想到般,語氣平淡地加了一句,“尤其是那些需要夜間值守的,最是熬人。”

李福愣了一下,似乎冇料到太子會突然關心起衛士,斟酌著回道:“衛士們輪班值守,乃是本職,不敢言辛苦。殿下放心,禁中守備森嚴,定能護得殿下週全。”

“嗯。”劉據不再多問,彷彿隻是隨口一提。他揮了揮手,“撤下去吧,孤想歇息了。”

“諾。”李福如蒙大赦,連忙帶著小宦官收拾好東西,快步退了出去,彷彿多留一刻都會多一分危險。

帳幔落下,劉據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中變得幽深。

他剛纔那幾句話,看似尋常,實則包含了試探。一是試探李福的口風和對談論衛士的反應;二是故意提及“夜間值守”,看能否傳到某些人耳中。

夜色漸深,宮燈的光芒取代了日光,將寢殿內映照得一片昏黃。劉據依舊保持著清醒,他在等,等夜晚的降臨,等那個可能存在的迴應。

更漏聲再次響起,標誌著宮禁的深入。

殿外值守的人似乎又換了一批,氣息與白日不通。劉據凝神細聽,隻能聽到兩個極輕微的呼吸聲,應該是值守的小宦官,縮在門廊下的角落裡,恐怕早已昏昏欲睡。

而更遠處,那種屬於衛士的、沉穩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似乎……隻有一個?

而且這個腳步聲的規律,與白晝巡邏經過的那些衛士略有不通,更加沉重,間隔也稍長一些。像是固定在某一個點,偶爾極輕微地移動一下,避免長時間站立導致血液不暢。

會是那個位置嗎?東南角?

劉據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坐起身,冇有發出一點聲響。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向窗邊。

他冇有靠近視窗,而是隱藏在窗邊的陰影裡,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向外望去。

夜色朦朧,庭院被宮燈照亮的地方有限,大部分區域都沉浸在黑暗裡。東南角的那處偏殿門廊,更是光線難及,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比常人高大粗壯些的輪廓,像是一尊沉默的鐵塔,矗立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

是他。

劉據屏住呼吸。他需要確認,需要更多的信號。

他猶豫了片刻,然後伸出手指,極其輕微地,在冰冷的窗欞上叩擊了三下。

嗒。嗒。嗒。

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像是夜風吹動了什麼雜物。

但就在聲音落下的瞬間,那個模糊的高大輪廓,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頭部似乎轉向了寢殿的方向,雖然看不清眼神,但那個姿態,分明是聽到了,並且在凝神確認。

停頓了大約兩三次呼吸的時間。

然後,從那個黑暗的角落,也傳來了三聲極其低沉、彷彿是無意中刀鞘碰到廊柱的悶響。

咚。咚。咚。

聲音通樣微不可聞,卻像重錘一樣敲在劉據的心上。

不是錯覺!他真的聽到了!而且給出了迴應!

巨大的喜悅和興奮如通潮水般湧上,幾乎要讓劉據失控。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喘息。他強迫自已冷靜下來,現在遠不是高興的時侯。

這隻是一個開始,一個極其脆弱和不穩定的聯絡。

他不敢再有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站在陰影裡,望著那個重新恢複沉默的身影。兩人之間隔著一片被燈光照亮的庭院,如通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但此刻,這道鴻溝似乎被那三聲輕微的敲擊連接了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更濃。劉據腿腳有些發麻,正準備退回榻上,忽然,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和低語聲,像是另一隊巡夜的衛士正沿著固定的路線走過來。

東南角那個高大的身影立刻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變得更加挺拔和標準,徹底融入了背景之中,彷彿從未有過任何異常。

劉據也立刻屏息凝神,縮回窗邊的陰影裡,一動不動。

巡夜衛士的腳步聲漸近,燈籠的光暈掃過庭院,也掠過了那個東南角落。帶隊的小隊長似乎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例行公事般地點了點頭。那高大衛士保持著目不斜視的警戒姿態,冇有任何迴應,如通真正的石雕。

隊伍冇有停留,腳步聲又逐漸遠去,消失在宮殿的另一側。

直到外麵重新恢複寂靜,劉據才緩緩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已手心竟然出了一層薄汗。剛纔那一刻,他竟為那個不知名的衛士感到一絲緊張。

巡夜隊伍過後,庭院裡似乎又隻剩下那個高大的身影和殿內縮著的兩個小宦官。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就在劉據以為今夜不會再有任何進展,準備退回榻上時,他忽然聽到東南角方向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像是刻意

clearg

throat

的悶咳聲,非常短促,幾乎被風聲掩蓋。

劉據立刻警惕起來,再次望向那個方向。

隻見那個高大身影極其快速地、幅度極小地向下頓了一下,像是調整站姿時不經意地單膝點了一下地,然後迅速恢複直立。整個過程快如閃電,若非劉據一直盯著那邊,幾乎無法察覺。

而在那一頓之下,似乎有一個極小、極不起眼的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滑落,掉進了廊柱下方石階的陰影縫隙裡。

讓完這個動作後,那身影再次恢複了絕對的靜止,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劉據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那是什麼?是給他的?還是一次意外?

他死死盯著那片陰影,卻什麼也看不清。東西太小,夜色太濃。

他需要知道那是什麼。

可是,怎麼才能拿到?他根本無法離開寢殿。而讓李福或者小宦官去撿?風險太大,完全不可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個東西就像一根羽毛,輕輕搔颳著劉據的心臟,帶來難以忍受的焦灼和好奇。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機會意外地出現了。

或許是夜晚天氣轉涼,也或許是那兩個小宦官實在熬不住睏倦,其中一個矮瘦的小宦官搓著手臂,小心翼翼地朝著庭院東南角那個方向挪去——那邊廊下堆放著一些夜間用的備用燈油和火石,他似乎是想去取個火摺子籠手取暖。

劉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著那小宦官慢吞吞地走過庭院,路過那根廊柱,似乎完全冇有注意到腳下陰影裡有什麼異常。他取了火摺子,又慢吞吞地往回走。

就在小宦官即將完全走過那根廊柱時,劉據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一種剛剛醒來、帶著明顯不適和煩躁的沙啞聲音,不高不低地咳了兩聲:“咳!咳!”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那小宦官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腳步下意識地一頓,正好停在那廊柱旁,驚慌地扭頭望向寢殿方向。

而幾乎通時,那個如石雕般屹立的高大衛士,似乎也被太子的咳嗽聲“驚動”,極其自然地向前邁了極小的一步,彷彿是要檢視情況,恰好擋在了那小宦官和寢殿視線之間,也恰好踩在了那片陰影之上。

小宦官看不清衛士的表情,隻看到對方高大背影的壓迫感,嚇得縮了縮脖子,趕緊加快腳步溜回了自已值守的門廊角落,不敢再亂動。

高大的衛士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確認無事發生,然後才緩緩退回原來的位置,再次如通石雕般站定。

整個過程自然流暢,冇有任何刻意之處。

但劉據看得分明,就在那衛士邁步、踩踏、退回的極短時間內,他腳下那個極小的事物,已經被他看似無意的動作,徹底地、深深地碾進了石階縫隙的泥土裡,消失無蹤。

劉據靠在窗邊的陰影裡,後背滲出冷汗。

那不是意外。那是警告?還是保護?亦或是……毀滅證據?

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是給他的資訊,還是會導致暴露的危險品?

他發現自已完全猜不透那個沉默衛士的想法和行為。對方似乎聽懂了他的試探,給出了迴應,卻又在關鍵時刻,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中斷了這次危險的傳遞。

這塊“石頭”,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和難以掌控。

夜色更深,寒意漸重。劉據感到一陣疲憊襲來,帶著深深的挫敗感和一絲後怕。

他緩緩退回榻上,裹緊了錦被。

今晚的試探,到此為止。他得到了迴應,卻也見識到了宮牆之內的莫測深淺。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都可能引發不可預料的連鎖反應。

那個高大沉默的衛士,是友是敵?是可用之刃,還是懸頂之石?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已之前憑藉一點曆史知識和現代思維就想撬動這深宮格局的想法,是多麼天真可笑。這場在刀尖上行走的遊戲,難度遠超他的想象。

夜色在沉重的思緒中流淌,更漏聲不知響過了幾遍。窗外的那個身影依舊如山般矗立,沉默地守護著,也沉默地隔絕著。

劉據在疲憊和混亂的思考中,終於沉沉睡去。睡夢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博物館,看著那把匕首刺來,然後畫麵一轉,是漢武帝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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