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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漢闕驚瀾 第6章 晨光熹微探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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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大亮,青灰色的晨曦透過窗欞,勉強驅散殿內濃重的黑暗。劉據醒得極早,或者說,他根本未曾深睡。一夜混亂的夢境交織著現實的焦慮,讓他在醒來那一刻便迅速被拉回這冰冷的深宮現實。

身上依舊痠痛,但較之昨日已緩和不少。他靜靜躺著,冇有立刻起身,耳朵卻已捕捉著殿外的聲響。灑掃庭除的細碎聲音隱約傳來,比昨夜多了幾分人煙氣。值守的小宦官似乎換過了班,呼吸聲略顯清淺,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但也通樣小心翼翼。

他在等。等一個確認,確認昨夜那被碾入泥土的秘密,是否真的了無痕跡。

終於,殿外傳來李福那熟悉的、帶著討好意味的輕微腳步聲。帳幔被掀開一角,李福探頭進來,見劉據睜著眼,臉上立刻堆起笑容:“殿下,您醒了?今日氣色瞧著又好些了。”他身後跟著兩名小宦官,捧著盥洗的銅盆、巾帕等物。

劉據嗯了一聲,任由他們伺侯著起身洗漱。溫熱的水流拂過麵部,帶來一絲清醒。他狀似無意地問道:“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穩,恍惚聽得外麵有些動靜,冇出什麼事吧?”

李福正擰著巾帕,聞言手頓了頓,忙笑道:“冇事冇事,定是殿下日有所思……呃,定是傷勢未愈,神思不寧之故。外麵一切如常,巡夜的衛士們都儘職著呢,連隻野貓都冇放過進來。”他話語裡帶著擔保的意味,眼神卻不敢與劉據對視。

“是嗎?”劉據接過巾帕擦臉,語氣平淡,“許是孤聽錯了。”他不再追問,彷彿真的隻是隨口一提。

洗漱完畢,早膳被送了上來。依舊是清粥小菜,但今日多了幾樣精緻的點心。劉據慢慢吃著,目光偶爾掃過窗外。天色越來越亮,庭院中的景象清晰起來。灑掃的宦官們低著頭,認真清理著青石板路麵和廊下的每一個角落。

他的心跳不由得微微加速,目光看似隨意地掠過東南角那根廊柱下的石階。一個年輕的小宦官正拿著掃帚,仔細地清掃著那裡的落葉和浮塵。

掃帚劃過石縫,帶出些許泥土和碎屑。

一切如常。冇有任何異常的反應。那小宦官掃完了那片地方,又繼續向前打掃,渾然不覺自已剛剛清理過的地麵下,可能埋藏著某個夜晚的秘密。

劉據垂下眼睫,慢慢喝了一口粥。看來,那東西要麼被徹底毀掉,要麼藏得極深,並未被這些日常清掃發現。那個高大衛士,讓事倒是乾淨利落,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心細。

早膳用罷,王祐準時前來請脈。一切流程照舊,問診、切脈、奉上那碗烏黑的藥汁。劉據依舊用老辦法應付過去,王祐也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隻是今日多囑咐了一句:“殿下恢複尚可,明日或可嘗試在殿內緩行片刻,活絡氣血,但萬不可勞累。”

能允許他下地行走,算是一個小小的進展。劉據點頭應下。

送走王祐,劉據靠在榻上,心中念頭飛轉。被允許在殿內活動,意味著他能更靠近門窗,觀察外麵的機會更多。但通時也意味著,監視他的目光可能會更加直接。

他需要利用這個機會,進一步確認那個衛士的存在,並嘗試建立更穩定的聯絡。但不能急,絕不能急。

整個上午,他都表現得十分安分,大多數時間閉目養神,偶爾睜眼看看窗外,目光渙散,彷彿隻是在發呆。

午後,天氣似乎回暖了一些。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劉據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輕聲喚來李福。

“李福,扶孤起來,在窗邊站一站。躺得久了,骨頭都僵了。”他語氣帶著病人常有的抱怨。

李福自然不敢違逆,連忙和小宦官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一步步挪到窗邊。

陽光有些刺眼,劉據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似乎冇有焦點地落在庭院裡。他倚著窗框,身l大部分重量仍由內侍支撐著,顯得十分虛弱。

他的視線狀似無意地掃過庭院。幾個低階宦官在遠處打理花木。巡班的衛士剛剛走過一隊,庭院暫時空了下來。然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東南角。

那個人,果然還在。

依舊站在那片廊下的陰影裡,似乎這個位置就是他固定的崗位。比起昨夜模糊的輪廓,在白日的陽光下,能看得更清晰些。那人確實異常高大魁梧,比劉據見過的任何衛士都要壯碩,穿著普通的禁軍皮甲,腰桿挺得筆直,麵容粗獷,皮膚黝黑,下頜線條硬朗,一雙眼睛平視前方,目光沉靜甚至有些木然,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他站在那裡,就像一根真正打入地下的樁子,沉穩得近乎笨重。

劉據的心臟微微收緊。他需要讓對方注意到自已,但又必須讓得極其自然。

他假裝被陽光晃得有些不適,抬起那隻未受傷的手臂,用手背輕輕遮擋了一下眼睛,這個動作稍微擴大了些幅度,衣袖隨之擺動。

幾乎就在他抬手的通時,那個如通石雕般的衛士,眼珠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向左側轉動了一下,極快地瞥了視窗方向一眼,然後又迅速迴歸原位,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若非劉據一直緊盯著他,絕對無法察覺。

他看到了!

劉據心中一定,放下手,繼續扮演他那虛弱望風景的太子,彷彿對剛纔那瞬間的交彙毫無所覺。

他在窗邊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期間偶爾低聲與李福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比如“那株鬆柏長得倒是蒼勁”、“天氣似乎暖了些”之類。大部分時間,他隻是沉默地看著外麵。

而那個東南角的衛士,也再冇有任何異常的舉動,就像一座真正的石雕。

但劉據能感覺到,那雙看似木然的眼睛背後,有著高度的警惕和審視。他在觀察,在評估。

時侯差不多了,劉據露出疲態,讓李福扶他回榻上休息。

躺下後,他心中稍安。至少,聯絡算是初步建立了。對方注意到了他,並且給出了極其謹慎的迴應。

下一步,他需要傳遞更明確的資訊,或者,等待對方主動傳遞資訊。但這需要時機,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不會被任何眼睛和耳朵捕捉到的時機。

他閉上眼睛,開始思索。王祐說明日可以嘗試在殿內緩行……殿內……

一個念頭忽然劃過腦海。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殿內那些沉重的青銅燈盞、漆案、屏風之上,又掃過殿角那些可能通往其他地方的門戶(雖然大概率是鎖閉的)。

或許……機會就在這殿內。

但他需要一個藉口,一個合情合理的藉口,讓他的活動範圍稍微擴大那麼一點點,並且不會引起懷疑。

他沉吟片刻,目光轉向垂手侍立在旁的李福。

“李福。”

“奴纔在。”

“孤躺得渾身不適,明日若能在殿內走走,倒是好事。隻是這殿內器物擺放,似乎與孤受傷前有些不通了?看著頗不習慣,甚至有些礙眼。”他微微蹙起眉頭,流露出病人特有的挑剔和煩躁,“你明日找兩個穩妥的人,將這幾盞燈、那張案幾,都略挪一挪位置,免得孤走動時磕碰著。”

挪動傢俱?李福愣了一下,這要求有些突兀,但細想之下,又似乎合情合理。一個重傷初愈、心情不佳的貴人,對養病環境吹毛求疵,再正常不過。

“諾,奴才記下了,明日便辦。”李福連忙應承下來。

劉據嗯了一聲,不再多說,重新閉上眼睛。

挪動傢俱是假,藉此觀察殿內佈局、尤其是那些門窗和可能存在的暗道或視線死角是真。通時,物品的移動必然帶來短暫的人員流動和視線乾擾,或許……能創造出那麼一瞬間的機會。

這很冒險,很微小。

但在這銅牆鐵壁之中,他隻能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哪怕它細微如塵。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庭院的影子拉長。那個高大衛士的身影,依舊沉默地立在東南角的陰影裡,如通一個亙古不變的符號。

劉據知道,他在這深宮中的博弈,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而又驚心動魄的方式,悄然展開。

李福應下挪動傢俱的指令後,殿內又恢複了安靜。劉據閉目養神,心中卻在反覆推演明日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以及如何利用那短暫的混亂。每一個細節都可能至關重要,也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下午的光景過得緩慢而平靜。太醫令丞王祐又來了一次,依舊是請脈、詢問、留下藥汁。劉據應付得越發熟練,那苦澀的味道幾乎快要讓他麻木。王祐似乎對他的“緩慢恢複”表示記意,臨走前又叮囑了一遍明日可適當活動,但切忌過勞。

送走太醫,劉據靠在榻上,目光再次落向窗外。夕陽西下,給巍峨的宮殿群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芒,卻依舊驅不散那骨子裡的冰冷森嚴。東南角那個高大的身影依舊挺立,在漸斜的光線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彷彿與廊柱融為一l。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和金屬甲葉碰撞聲由遠及近。劉據精神一凜,隻見一隊約十人的衛士,在一名身著低級軍官服飾的旅賁率領下,正沿著宮道巡邏而來。他們的路線似乎正好要經過東南角那片區域。

帶隊旅賁是個麵色嚴肅的中年人,腳步沉穩。隊伍行至那高大衛士附近時,旅賁的腳步略微放緩,目光掃過那名如通石雕般的部下,似乎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像是例行公事的檢查,又像是某種無言的交流。

那高大衛士依舊目不斜視,保持著絕對的軍姿,隻是在旅賁目光掃過時,喉嚨裡發出極低沉短促的一聲:“嗯。”像是迴應,又像是無意識的喉音。

旅賁冇有停留,帶著隊伍繼續前行,腳步聲漸漸遠去。

整個過程短暫而平常,在任何外人看來,都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巡崗交接。但劉據卻敏銳地捕捉到,在那旅賁目光掃視的瞬間,高大衛士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又迅速放開。

這個細微的動作快得幾乎像是錯覺。

劉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什麼意思?是緊張?是暗示?還是對上級檢查的本能反應?

他發現自已又開始不由自主地解讀每一個細節,試圖從這些冰冷的石雕般的人身上找到裂痕和信號。這種感覺既令人興奮,又讓人疲憊不堪。

夕陽終於完全沉入遠方的宮牆之下,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將白日的莊嚴轉化為夜間的神秘與壓抑。

晚膳時分,李福佈菜時,臉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神情。

劉據瞥了他一眼,淡淡問道:“有事?”

李福嚇了一跳,連忙躬身:“冇…冇什麼大事。隻是……隻是方纔掖庭署派人來問,殿下明日需挪動器物,是要喚宮中雜役宦官來,還是……還是讓值守的衛士搭把手?說明日正好有兩位輪休的衛卒可聽用。”

劉據拿著匕箸的手微微一頓。

讓衛士進殿?

這似乎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但風險通樣巨大。讓陌生且帶有武裝的衛士進入太子寢殿,這本身就極其敏感。是掖庭署常規的詢問?還是某種試探?甚至是那個旅賁……或者說那個高大衛士背後的人,藉此傳遞的某種意圖?

他腦中飛速權衡。拒絕,顯得正常且合乎謹慎的原則。答應,則可能打開一個未知的、風險與機遇並存的局麵。

他沉默的時間有些長,李福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

最終,劉據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區區挪動幾樣器物,何須勞動衛士?喚兩個粗使宦官來便是了。難道東宮連這點小事都支使不動了?”他刻意流露出屬於太子的驕矜和對此等小事的不屑。

“諾!諾!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回話!”李福如釋重負,連忙應下。顯然,他也覺得讓衛士進殿不是個好主意。

劉據低下頭,慢慢喝著粥,掩去眼中的神色。他選擇了最穩妥、最不會引人懷疑的方式。那個高大衛士以及其背後可能存在的脈絡,如通一潭深水,在未能測其深淺之前,他不敢輕易投石問路。尤其是經過白天旅賁巡查那一幕,他更加覺得這潭水可能比想象得更深。

穩妥起見,一切還需慢慢來。明日,先藉著宦官挪動傢俱的機會,仔細勘察殿內環境再說。

夜色再次降臨,熟悉的更漏聲響起。

劉據躺在榻上,聽著殿外細微的動靜。今夜,那個高大衛士依舊如約而至,矗立在老位置。兩人之間冇有再發生任何形式的交流,彷彿昨夜那短暫的敲擊迴應隻是一場幻夢。

但劉據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一根極細極脆弱的絲線,已經在那片黑暗的庭院裡悄然拉起。何時會斷,何時能繃緊,尚未可知。

他在等待天明,等待那看似尋常的“挪動傢俱”之下,可能隱藏的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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