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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根肋骨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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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道,有時候就是他媽一出荒誕劇。你越是想把自己捯飭得人五人六,生活就越愛往你□□裡塞泥巴。邱意濃覺著自己現在就這感覺,而且這泥巴還他媽是帶著餿味的。

深夜。他那輛新提的沃爾沃,漆麵亮得能當鏡子使,這會兒卻像個傻逼似的杵在小區門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原因?車前頭站著一位。那位爺,穿著身洗得發白的保安製服,短袖底下露著兩條筋肉虯結的胳膊,燈光一照,泛著古銅色的油光。寸頭,眉骨上一道斷疤,看人時候那眼神,跟倆凍瓷實的濃茶冰塊似的,沒啥溫度,但砸人身上準保一個坑。

“證件。”那位爺開口,嗓子跟砂紙磨過一樣,糙,還帶著點煙熏火燎的啞。

邱意濃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腿邊那細鏈子冷光一閃。他儘量讓自個兒聲音聽起來平穩,帶著律師慣有的那種、能把活人氣死死人說話的調調:

“我姓邱,新搬來的業主,12棟2801。租賃合同和身份證影印件,上週就提交給物業備案了。”

“係統裡沒你。”

屠礪,對,他胸牌上就這名兒——屠礪,手裡拿著個臟兮兮的登記本,另一隻手的手指粗短,指甲剪得禿了吧唧,點著本子上一個模糊的名字,“要麼,報身份證號,登記。要麼,調頭,滾蛋。”

“你……”邱意濃那點引以為傲的修養眼看要見底。他今天剛在法庭上把對方律師繞得差點當庭心肌梗塞,晚上又應酬了個難纏的客戶,這會兒累得隻想把自己扔進那個能俯瞰半城夜景的進口浴缸裡泡著。結果,家門口,讓一保安給堵了。

“我理解你們的規定,但能否通融一下?或者,你可以打電話向物業中心核實。”

屠礪撩起眼皮,那雙濃茶色的眼珠子在他那身剪裁精良的tho
browne西裝上掃了一圈,又落回他臉上,嘴角扯出個要笑不笑的弧度:

“規定就是規定。裝逼前,先看看自個兒後視鏡。”

這話像根淬了毒的針,精準無比地紮進了邱意濃那身華麗袍子底下最癢癢的肉裡。他下意識瞥了眼後視鏡,鏡子裡是自己那張過度修飾、卻難掩疲憊的冷白臉孔。操。他心裡罵了一句。跟這種人較勁,掉價。

他深吸一口氣,雪鬆混著伯爵茶的尾香在鼻腔裡打了個轉,壓下了那點邪火。犯不上。他告訴自己,律師的戰場不在這兒。他拿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過去的時候,中指“無意”地推了推眼鏡架,一個小動作,帶著點無聲的挑釁。

屠礪接過身份證,手指碰到一起,邱意濃感覺像被塊糙石頭硌了一下。那手,骨節粗大,虎口一道清晰的舊疤,像被什麼東西咬過。他低頭登記,字寫得歪歪扭扭,但一筆一劃,帶著股狠勁。

“行了。”屠礪把身份證塞回來,擡起欄杆,“下次記著帶門卡。這地兒,不是穿身人皮就能進的。”

車緩緩駛入小區。邱意濃從後視鏡裡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重新融入崗亭的陰影裡,像塊被夜色浸透的磐石,又硬又倔。他猛地關上車窗,彷彿要把剛才那點混合著廉價皂角、汗味和混凝土塵埃的氣息隔絕在外。

媽的。這小區保安是他媽從哪個石器時代劇組借來的?

……

屠礪看著那輛黑色的沃爾沃尾燈消失在拐角,這才從兜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根皺巴巴的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過肺,稍微壓下了心裡那點莫名的煩躁。

他當然認得剛才那主兒。

邱意濃。新搬來的律師,租的頂層那套豪宅。

資料上看著人模狗樣,剛才一見,更他媽像個……像個精心包裝的商品。渾身上下連頭發絲兒都透著“貴”和“彆惹老子”的氣息。尤其是推眼鏡那動作,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騷勁兒。

屠礪吐出口煙圈,白色的霧氣在夜色裡散開。他討厭這種裝逼犯。法律?程式?他媽的錢和嘴皮子纔是這幫人的法律。他見過太多表麵上冠冕堂皇,背地裡男盜女娼的玩意兒。這姓邱的,估計也不是啥好鳥。幫人渣打官司,賺著帶血的錢,晚上還能睡踏實?呸。

他彈了彈煙灰,想起剛才碰到那姓邱的手,冰涼,滑膩,跟蛇似的。還有那身味兒,香得膩人,跟他這個人一樣,假。

值班室隔壁就是他那個小單間,一塵不染,牆上掛著的幾塊健身比賽獎牌擦得鋥亮。那是他的念想,是他打算一腳一腳踹出來的新路。可有些過去,像右臂內側那串幾乎褪色的數字紋身,洗不掉,也忘不了。他從前把個雜種打進醫院,也把自己送進了號子裡蹲了幾年。

他掐滅煙頭,拿起手電筒,開始夜間的巡邏。腳步聲在寂靜的小區裡顯得格外沉重。這是他選擇的路,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掙的是乾淨錢。雖然偶爾也會覺得憋屈。

走到12棟樓下,他下意識擡頭看了眼頂層。那片巨大的落地窗黑著燈。那姓邱的,估計正擱他那豪華豬窩裡,品著洋酒,琢磨明天怎麼幫哪個王八蛋脫罪呢。

屠礪啐了一口,繼續往前走。路過垃圾桶時,聽到裡麵傳來細微的貓叫。他停下腳步,蹲下身,從兜裡掏出半根火腿腸,剝開,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

“吃吧,小畜生。”他聲音低啞,卻意外地柔和了點,“這世道,都不容易。”

……

邱意濃把自己扔進沙發,連解開西裝釦子的力氣都像是被抽乾了。頂層公寓視野極佳,窗外是流淌的燈河,繁華又冰冷。酒櫃裡那瓶年份山崎威士忌對他發出誘惑的訊號,但他沒動。

腦子裡還是剛才門口那一幕。那個叫屠礪的保安。他那句“裝逼前,先看看後視鏡”,像個魔咒,在他耳邊嗡嗡響。

他邱意濃,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從小到大,名校畢業,律所王牌,經手的都是大案要案,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小保安來對他指手畫腳,品頭論足?

是,他接的案子不少是替人渣辯護。可那又怎麼樣?法律賦予每個人辯護的權利。程式正義,是防止冤假錯案的最後堤壩。他親眼見過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因為證據鏈瑕疵被錯判,一輩子就毀了。從那以後,他就信了這個邪——

隻有死死守住程式的底線,才能最大限度地逼近實質的公正。

至於那些被他從法律漏洞裡撈出去的混蛋?他們自有他們的因果報應,或者,等著被屠礪那種信奉拳腳正義的莽夫物理超度?想到這兒,邱意濃嘴角泛起一絲冷嘲。

可心底深處,某個角落,又有個細微的聲音在問:你他媽真的就一點都沒動搖過?看著那些受害者家屬絕望的眼神,你就真能心安理得地喝著你的威士忌,覺得你維護了“法律的尊嚴”?

他煩躁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冰冷的鏡片上反射出斑斕的光點。

樓下,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打著手電筒在巡邏,步伐穩定,像一頭不知疲倦的守夜野獸。

邱意濃眯起了他那雙狹長的,內雙眼皮的眼睛。

行。磐石是吧?

他倒要看看,是這塊石頭硬,還是他邱大律師的手段硬。

這戲,才剛開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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