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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根肋骨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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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他媽的不經混,尤其當你白天在法庭上跟人咬得滿嘴毛,晚上還得跟自個兒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較勁的時候。邱意濃覺得,自打跟上回那保安杠上之後,他這日子就添了股說不出的味兒。

說麻煩吧,也算不上。就是像鞋坑裡進了粒沙子,不走路不覺得,一走路就硌應你一下。

比如他半夜加班回來,車剛進地庫,還沒停穩,就能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跟地標似的戳在電梯口附近,手裡拿著個破手電,光柱在他車頭上晃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你下車,鎖車,往電梯間走。那眼神,跟x光似的,能把你從裡到外掃個通透。

邱意濃一開始還試圖維持點風度,點點頭,或者從牙縫裡擠個“謝”字。後來發現純屬自作多情。那位爺壓根不接這茬,該咋看還咋看,彷彿他邱意濃不是個大活人,而是件需要重點監控的易燃易爆品。

操。這叫什麼事兒。

更硌應的是有一回。那天邱意濃接了個電話,是他那糟心爹打來的,無非又是絮叨他放著家裡安排好的陽關道不走,非要去鑽什麼刑辯的獨木橋,接些“有辱門風”的案子。掛了電話,他心裡堵得厲害,沒直接上樓,靠在地庫的柱子上點了根煙。他平時不怎麼抽,除非心裡煩得厲害。

剛吸了兩口,陰影罩下來。一擡頭,屠礪站跟前兒,皺著那兩道帶斷疤的眉。

“地庫,禁煙。”聲音還是那麼糙,沒半點起伏。

邱意濃那點火兒“噌”就上來了。他揚了揚下巴,金絲眼鏡鏈晃蕩著冷光:“哪條規定的?物業手冊我翻過三遍,沒這條。”

屠礪盯著他,濃茶色的眼珠子在昏暗的光線下近似琥珀,沒什麼情緒,但壓迫感十足。“我規定的。”

他指指頭頂的消防噴淋,“這兒,敏感。”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邱意濃看著他製服底下鼓脹的胸肌,再看看自己這清瘦身板,硬剛肯定吃虧。

他深吸一口煙,故意慢悠悠吐向屠礪的方向,煙霧混著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雪鬆伯爵茶香,撞上對方身上那股子陽光暴曬後的棉布和皂角味兒。

“行。”邱意濃把還剩大半截的煙摁滅在隨身帶的金屬煙盒裡,動作帶著點刻意維持的優雅,“聽你的。畢竟,這是你的禁區,對吧?”

他特意咬了禁區兩個字,帶著律師玩弄詞彙時特有的那點刻薄。

屠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接話,但眼神沉了沉。

邱意濃心裡莫名升起一絲快意,像終於在那塊硬石頭上蹦出個火星子。他轉身往電梯走,感覺到那目光一直釘在他背上,直到電梯門合攏。

屠礪看著那電梯數字往上跳,心裡罵了句娘。這姓邱的,真他媽是個屬刺蝟的,碰一下哪兒都紮手。

他當然知道地庫沒明令禁煙。他就是看那小子靠在柱子邊那副德行不順眼。穿著挺括的西裝,頭發絲兒都透著精緻,可抽煙那姿勢,那眼神裡藏不住的煩躁和……脆弱?跟他平時那副“老子天下第一冷靜”的逼樣反差太大。

像什麼呢?像一隻落了水還不讓人靠近的貓,毛都奓著,假裝自己很凶。

屠礪擰開隨身帶的大號塑料水瓶,灌了幾口涼白開。他討厭這種看不透的人。尤其是這種,表麵上跟你講法律講條文,背地裡不知道琢磨啥的聰明人。

他想起前幾天,幾個業主因為停車位劃線的破事兒,在物業辦公室吵吵把火,差點動手。

他過去維持秩序,那幫人看他有案底,話裡話外擠兌他,說他一個蹲過號子的沒資格管業主的事。當時,這姓邱的正好來交什麼材料,倚在門口看熱鬨。

等那幫人越說越難聽,屠礪拳頭都攥緊了,那姓邱的纔不緊不慢地開口,引用了不知道哪條哪款物業管理條例,又分析了幾句侵權責任構成,輕飄飄幾句話,把那幾個鬨事的噎得臉紅脖子粗,屁都放不出一個,灰溜溜走了。

臨走前,邱意濃還瞥了屠礪一眼,那眼神,說不清是解圍還是看更大的笑話。

屠礪當時心裡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他不需要這號人幫他,更不欠這人情。可那股被人用知識碾壓的憋悶,和那麼一丁點莫名其妙的……被解圍了的輕鬆,攪和在一起,讓他更加煩躁。

這姓邱的,就像一顆包裝精美的炸彈,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炸,會炸傷誰。

晚上巡邏到後門那塊僻靜地方,又看見王奶奶喂的那幾隻流浪貓聚在那兒。屠礪照例從兜裡掏出貓糧袋子,撒在地上。那隻最胖的橘貓湊過來,蹭他的褲腿。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撓了撓橘貓的下巴。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還是你們好。”屠礪低聲說,沙啞的嗓音在夜色裡化開,“喂點吃的就行,沒那麼多彎彎繞。”

邱意濃站在頂層公寓的落地窗前,手裡端著那杯終於倒上的山崎。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裡晃蕩。樓下,小區路燈勾勒出蜿蜒的路徑,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打著手電,不緊不慢地走著,偶爾停下,大概是又在喂那些貓。

他發現自己最近有點不對勁。老是會下意識地在人群裡,或者在這片小區的夜色裡,尋找那個臭石頭保安的身影。

是因為那次不算解圍的解圍?還是因為地庫那次無聲的對峙?或者,是因為偶爾深夜歸來,看到電梯口那個等待——或者說監視的身影時,內心深處那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完全忽略的安全感?

操。邱意濃被自己這念頭驚得一激靈。安全感?從那個滿嘴糙話、信奉以暴製暴、還他媽坐過牢的家夥身上找安全感?自己這律師是不是當到頭了,腦子也跟著瓦特了?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可有些畫麵就是揮之不去。

比如,屠礪那雙骨節粗大、布滿傷痕的手,溫柔地撓著貓下巴的樣子。

比如,他對著小區裡那些調皮孩子時,雖然一臉不耐煩,卻總會把手裡剛買的礦泉水遞過去的彆扭勁兒。

比如,有次清晨他出門特彆早,看見屠礪換班後,在小區空地上戴著拳套打沙袋,汗水在古銅色的麵板上淌成小溪,肌肉賁張,每一拳都帶著股要把空氣砸裂的狠勁。那一刻,他不像個保安,倒像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對著無形的敵人宣泄著最原始的力量。

矛盾。太他媽矛盾了。

邱意濃覺得自個兒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邏輯體係,在這個名叫屠礪的“觀測樣本”麵前,有點不夠用了。法律條文能分析他的行為動機嗎?拳頭正義能解釋他對流浪貓的溫柔嗎?

法律條文解釋不了這塊滾刀肉。

他心裡那點屬於律師的探究欲,和某種更深層、更隱秘的興趣,被勾了起來。像發現了一個複雜的、未曾破解過的案件。

他把酒杯擱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行。屠礪是吧。

你不是覺得老子是幫人渣脫罪的混蛋嗎?

你不是信奉你那套拳頭正義嗎?

邱大律師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跟人較勁,尤其是跟這種自以為是的硬骨頭。

他拿起手機,翻到物業管家的號碼,發了條資訊過去:

“麻煩把小區《管理規約》和《業主手冊》的電子版再發我一份。另外,近期保安人員的排班表,方便的話也發我看看。”

他倒要瞧瞧,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到底是個什麼成分。

這粒沙子,他還不信就硌不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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