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根肋骨 第 15 章
日子不緊不慢地往前淌。小區裡的銀杏樹葉子黃了又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金黃。天氣轉涼,邱意濃那件羊絨大衣徹底派上了用場,每天裹得嚴嚴實實地進出地庫。
自打上回屠礪說了那句“我試試”之後,邱意濃發現這家夥還真不是隨便說說。業主委員會的選舉他竟然真的參加了,雖然最後票數差了點沒選上,但這事兒在小區裡掀起的波瀾可不小。
有人說一個保安湊什麼熱鬨,也有人覺得這小夥子實在,是真心為小區好。邱意濃有次下班,就聽見兩個老太太在樓下曬太陽時唸叨:“小屠那人是不錯,上回我家水管壞了,大晚上的,一個電話他就來了……”
邱意濃聽著,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了揚。這塊石頭,好像真在慢慢往水裡沉,雖然姿態還是那麼硬邦邦的。
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不再是劍拔弩張,但也沒到稱兄道弟的地步。地庫裡的“香煙交易”又恢複了,隻是頻率低了些。有時邱意濃加班到深夜,還能看見屠礪在巡邏,兩人碰上了就點根煙,靠在柱子上抽完,偶爾說兩句不鹹不淡的話。
“天冷了,王奶奶的咳嗽又犯了。”屠礪吐出一口煙,看著白色的霧氣在冷空氣裡散開。
“我那有瓶枇杷膏,明天讓助理送過去。”邱意濃接得很自然。
“不用,我買好了。”
然後就是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讓人覺得尷尬,反而有種奇怪的默契。
邱意濃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他甚至開始期待這些在地庫裡的短暫時刻,期待看到屠礪那張沒什麼表情卻格外生動的臉,期待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煙草和冷空氣的味道。
這感覺讓他有點慌。他邱意濃活了二十八年,什麼時候對一個男人——還是個這麼糙的男人——產生過這種莫名其妙的惦記?
更讓他心煩的是,他發現自己看屠礪的眼神開始不對勁了。那天屠礪彎腰喂貓,運動服繃緊勾勒出飽滿的臀部線條,他竟然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等反應過來自己在看什麼時,邱意濃差點把手裡的咖啡杯捏碎。
操。他暗罵自己,是不是單身太久了,看個小保安都覺得眉清目秀?
但這種自我欺騙很快就被打破了。
這天邱意濃接了個新案子,是個挺複雜的商業糾紛,對方請的律師是圈裡有名的難纏角色。他在律所熬到淩晨三點,腦袋裡一團亂麻,太陽xue突突地跳著疼。開車回小區的路上,他覺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地庫空蕩蕩的,隻有排風扇在不知疲倦地轉著。他把車停好,疲憊地推門下車,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喂。”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嚇得邱意濃一激靈,差點跳起來。他猛地回頭,看見屠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眉頭微皺地看著他。
“你他媽走路沒聲的?”邱意濃撫著胸口,沒好氣地說。
屠礪沒理會他的抱怨,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你臉色很難看。”
“熬了個通宵,能好看嗎?”邱意濃揉了揉發脹的太陽xue,繞過他往電梯走。
屠礪跟在他身後,沉默了幾秒,突然說:“我那有參片,提神的。”
邱意濃腳步一頓,詫異地回頭看他。屠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彆開臉,粗聲粗氣地補充:“王奶奶給的,用不上。”
這話說得彆扭,但邱意濃聽懂了。他看著屠礪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有些柔和的側臉輪廓,心裡某個地方突然軟了一下。
“好啊。”他聽見自己說,“那就嘗嘗。”
於是,在這個淩晨三點多的深夜,邱意濃又一次坐在了屠礪那間簡陋的房間裡。
這次的感覺和上回完全不同。沒有血腥味,沒有緊張的氣氛,隻有一盞昏黃的台燈,和兩個男人之間流動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屠礪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鐵盒子,開啟,裡麵整齊地放著幾片乾參。他掰了一小片遞給邱意濃:“含著的。”
邱意濃接過來,放進嘴裡。一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讓他精神微微一振。
“你這地方,還挺乾淨。”邱意濃沒話找話,目光在房間裡逡巡。上次來時光顧著處理傷口,沒仔細看。這次他才發現,這房間雖然簡陋,但處處透著主人嚴謹的習慣。被子疊得像豆腐塊,鞋子整齊地擺放在床下,連桌上的那幾本書都按大小排列得一絲不茍。
“習慣了。”屠礪在他對麵的床沿坐下,兩條長腿隨意地支著。
邱意濃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屠礪今天沒穿製服,就一件簡單的黑色長袖t恤,布料柔軟地貼合著他飽滿的胸肌和結實的臂膀。燈光從他側後方打過來,勾勒出肌肉流暢的線條,充滿了力量感。
邱意濃感覺喉嚨有點發乾。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正好對上屠礪的目光。那雙濃茶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看什麼?”邱意濃下意識地問,聲音比平時啞了幾分。
屠礪沒說話,隻是繼續看著他,眼神複雜,像是在研究什麼難解的謎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你最近,有點怪。”
邱意濃心裡一跳,強作鎮定:“哪裡怪?”
“說不上來。”屠礪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從微蹙的眉宇到緊抿的嘴唇,“就是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話說得含糊,但邱意濃聽懂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種感覺?自從認識屠礪之後,他很多固有的認知都在被打破,很多堅持的原則都在被動搖。他開始理解那些他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開始在意那些他曾經視而不見的人和事。
這種變化讓他不安,卻又無法抗拒。
“人都是會變的。”邱意濃垂下眼,避開那道過於銳利的視線。
屠礪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追問。房間裡又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讓人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親昵感在空氣中流淌。
邱意濃能聽到屠礪平穩的呼吸聲,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皂角和淡淡汗味的氣息。這味道曾經讓他嫌棄,現在卻莫名地讓他感到安心。
他偷偷擡眼,再次看向屠礪。燈光下的男人坐姿放鬆,眉眼間的戾氣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力量。邱意濃的目光不自覺地順著他挺拔的鼻梁往下,落在那張總是緊抿著的薄唇上。
那張嘴,說出來的話總是又糙又衝,可偶爾也會吐出幾句笨拙的關心。邱意濃突然很好奇,如果吻上去,會是什麼感覺……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火一樣瞬間燎遍全身。邱意濃感覺自己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心跳快得幾乎要撞出胸腔。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倒了椅子。
“我、我該回去了。”他聲音發緊,不敢再看屠礪。
屠礪看著他慌亂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嗯。”他應了一聲,也站起身,“我送你到電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間,沉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裡。邱意濃感覺自己的後背快要被那道目光燒出兩個洞來。他從未如此狼狽過,也從未如此心動過。
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麵那個高大的身影,邱意濃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感覺雙腿發軟。
完了。他閉了閉眼,在心裡對自己說。
邱意濃,你他媽真的栽了。
栽在一個又糙又硬、滿嘴臟話、還坐過牢的保安身上。
這都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