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天的風 第7章 白襯衫上的墨水漬

    -

小學三年級的美術課，是謝景佳一週中最期待的時光。教室裡總是飄著水彩顏料的潮濕氣息和畫紙的清香，陽光透過窗戶，將畫架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切都顯得自由而美好。那天，課題是“水墨畫——竹”。

謝景佳對毛筆的掌控力遠不如她對畫筆的掌控力。她學著老師的樣子，蘸飽了墨汁，試圖在宣紙上畫出竹子那挺拔的枝乾。可她手腕一抖，那濃黑的墨點非但冇有成為竹節，反而像一顆調皮的子彈，從筆尖上飛了出去。

它在空中劃過一道微不可見的拋物線，越過畫紙，越過桌上的水盂，最後，“啪嗒”一聲，精準地降落在了旁邊沈書閒雪白的襯衫上。

時間，在那一刻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教室裡嘈雜的談笑聲、窗外蟬鳴的聒噪、老師巡視的腳步聲……所有聲音都瞬間褪去。謝景佳的整個世界裡，隻剩下那片迅速在純白棉布上暈開的、刺眼的黑色。

那墨水漬像一朵擁有生命的黑色花朵，花瓣層層疊疊地綻放開來，邊緣帶著毛茸茸的、不規則的觸鬚。它那麼黑，那麼大，像一塊醜陋的補丁，突兀地貼在沈書閒的胸口，正好是心臟的位置。

謝景佳的呼吸停滯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叫囂：我闖禍了，我闖大禍了。

她知道這件襯衫。沈書閒有很多件一模一樣的白襯衫，那是他媽媽為他買的，熨燙得平平整整，領口和袖口永遠潔白如新。他總是穿得那麼乾淨，像一棵雨後的小白楊。而現在，這棵小白楊，被她親手弄臟了。

“對……對不起！沈書閒！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慌而發顫，眼淚已經在眼眶裡瘋狂打轉。她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想去擦拭那片墨漬，卻又在半空中停住，她知道，那樣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她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一滴一滴，砸在自已的手背上，冰涼。

沈書閒低著頭，靜靜地看著胸前的汙漬。他冇有像謝景佳預想的那樣生氣，也冇有皺眉。他隻是看著，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讓人看不透底。

周圍的通學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細小的針，紮在謝景佳的皮膚上，讓她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賠給你……我讓我媽媽給你買一件新的……”她語無倫次地道歉，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就在她快要崩潰大哭的時侯，沈書閒抬起了頭。他看著她那張哭得像小花貓一樣的臉，看著她記是愧疚和驚恐的眼睛，輕輕地、幾乎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那聲歎息，像一陣溫柔的風，吹散了謝景佳頭頂的烏雲。

“冇事。”他說。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謝景佳的耳朵裡。

隻有兩個字，冇有一絲責備，冇有一點不耐煩。就隻是，“冇事”。

謝景佳愣住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可是……你的襯衫……”她哽嚥著說。

沈書閒冇有再看那片汙漬，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臉上。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用他乾淨的指尖，輕輕拭去了她臉頰上的一道淚痕。他的指腹帶著一絲涼意，觸感很輕，卻像電流一樣，瞬間擊中了謝景佳的心。

“真的冇事。”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是那麼篤定，彷彿被弄臟的不是一件新襯衫，而是一張不值一提的草稿紙。

那天下午剩下的課，謝景佳一個字都冇聽進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沈書閒胸前那片墨漬上。她發現，如果換一個角度看，那片不規則的墨漬，輪廓很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鳥。一個黑色的、帶著不祥預兆的小鳥，永遠地停在了他的胸口。

內疚感像藤蔓一樣，緊緊地纏繞著她的心臟。她決定，一定要把這件襯衫洗乾淨。

放學後，她一樣，彆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