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12章 廟中異客
爹的手緊緊攥著開山刀的刀柄，肌肉繃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用眼神示意我屏住呼吸，不要出聲。破廟裡隻剩下雨水滴落的嗒嗒聲，以及門外那幾人壓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在廟內外蔓延。門外的人似乎也在警惕地觀察著裡麵的情況。
過了幾息，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試探和不易察覺的強勢：「朋友？這荒山野嶺，風雨交加的，都是趕路人，行個方便？」
爹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握刀的手，但身體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勢，沉聲回應：「廟是破廟，無主之地。要避雨，自便。我們也是路過，井水不犯河水。」
門外的人似乎鬆了口氣。吱呀一聲，那扇歪斜的木門被完全推開，幾道被雨水淋得透濕、顯得頗為狼狽的身影，裹挾著一股濕冷的寒氣，魚貫而入。
借著門外微弱的天光，我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一共四個人。為首的是個穿著灰色舊布衫、戴著鬥笠的老者，身形乾瘦，腰桿卻挺得筆直，手裡拄著一根看起來比老劉頭的煙袋鍋高階不少的竹杖，剛才說話的應該就是他。他身後跟著兩個精壯漢子，穿著粗布短打，雖然被雨淋透，但眼神銳利，太陽穴微微鼓起，行動間透著股練家子的利落勁兒，一左一右隱隱護著老者。最後麵是個半大的小子，看著比我大不了幾歲，縮著脖子，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件，像是他們的行李。
這四人顯然不是普通的山民或行商。那兩個漢子的氣勢，更像是……保鏢或者護院？而那老者，雖然看似普通，但那雙在黑暗中依然精光閃爍的眼睛，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沉穩和洞察力。
他們進來後，迅速掃視了一圈廟內環境，目光在我和爹身上短暫停留，尤其是多看了我爹腿上的傷和我幾眼，但並沒有流露出太多驚訝或敵意。兩個漢子默契地占據了一個離我們不遠不近的角落，動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塊地方，讓老者坐下。那半大小子則怯生生地挨著老者坐下，把懷裡的包裹抱得更緊了。
廟裡的空間本就不大，一下子多了四個人，頓時顯得擁擠起來。空氣裡彌漫開一股陌生的、混合著汗味、雨水泥土味和一絲淡淡草藥味的氣息。
雙方各自占據一角，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僵持和戒備之中。隻有廟外嘩啦啦的雨聲和廟內滴滴答答的漏雨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爹依舊靠牆坐著，看似閉目養神，但我知道他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耳朵捕捉著對麵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我學著他的樣子，蜷縮在他身後，低著頭，卻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那幾個人。
那老者坐下後，摘下了鬥笠，露出一張清瘦但精神矍鑠的臉，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並沒有像我們一樣急於休息，而是從隨身的一個小布袋裡取出火摺子，試圖生火，但廟裡太過潮濕，找來的幾根爛木頭根本點不著。他搖了搖頭，放棄了，目光再次投向我們這邊，最後落在了我爹腿上的傷處。
「這位老哥，」老者開口了，聲音比剛纔在門外時溫和了些，「腿上的傷，看起來不輕啊。這荒山夜雨的，若是感染了風寒，可是麻煩事。」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陶瓷藥瓶，遞了過來，「老夫略通醫理，這是些活血化瘀、驅寒止痛的金瘡藥，若是不嫌棄，可以一試。」
爹睜開了眼睛，看著老者遞過來的藥瓶，眼神裡閃過一絲猶豫和審視。萍水相逢，對方如此熱情，難免讓人心生疑慮。
那老者似乎看出了爹的顧慮，微微一笑，將藥瓶放在身前的地上，推了過來：「出門在外，互相幫襯是應該的。老哥放心，這藥乾淨得很。」
爹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抱了抱拳，沉聲道：「多謝老丈好意。小傷，不礙事。」他沒有去拿那瓶藥，但語氣緩和了不少。
老者也不強求，點了點頭，收回手，轉而問道：「看二位行色匆匆，不像是近處的人，這是要往哪裡去？」
「南下，去投奔個遠親。」爹的回答言簡意賅，顯然是敷衍之詞。
老者是何等人物，自然聽得出爹不願多言，便也不再追問，隻是感慨道：「這世道，背井離鄉不易啊。」他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又掃過了我，尤其是在我胸口停留了一瞬。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那裡藏著木牌和油布包。這老者的眼神，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彷彿能看穿什麼。
就在這時，那個抱著包裹的半大小子，大概是坐久了不舒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懷裡的油布包裹不小心滑落，「啪」地一聲輕響，掉在了地上。包裹散開一角，露出了裡麵東西的一角——那似乎不是行李，而是一把劍！一把樣式古樸、帶著劍鞘的短劍！
小子嚇得趕緊把包裹重新抱緊，臉色發白地看向老者。
老者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對那小子低聲斥道：「毛手毛腳的，拿穩了！」
這一幕雖然短暫，卻讓我和爹的心都提了起來。隨身帶著兵器，而且如此謹慎……這群人，絕非善與之輩！他們到底是什麼來路？
廟內的氣氛，因為這個小插曲，瞬間又變得緊張起來。風雨聲似乎也更急了。
爹的手，再次無聲無息地按在了刀柄上。
而那位老者的目光，則變得更加深邃，他不再試圖交談，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在等待著什麼，或者，在判斷著什麼。
這個雨夜，因為這群不速之客的到來，充滿了更多的不確定和危險。我們逃離了熟悉的村莊，卻似乎又陷入了另一個更複雜的旋渦。